第六章 余音阁

宫廷御用琴师。

秋念卿刚想说些什么，阁主后方便挑帘走进一个穿着华服的太监，阁主慌忙拉着秋念卿站起来，两人同时行礼。

“这位姑娘，便是阁主此次选好的人吗？”那人声音细声细气，一双挑剔的眼睛在秋念卿破旧的外形上扫了好几圈。

阁主微微欠身，“回公公，此女名为卿卿，刚刚那曲《梅花三弄》想必公公也听到了，的确不凡啊。”

“不凡是不凡，只是心不静的人，如何能入得了宫闱，为圣上谱曲？”虽然公公嘴上很是不饶人，可他依然伸出手，将秋念卿拉至眼前，“姑娘为何蒙着面？”

秋念卿略微后退，礼貌地答道：“小女子认为，过于追求容貌的话，会让听曲的人失去专一，身为律者，将听者聚焦在音律上，也是小女子的本分。”

公公再次打量了她一遍，赞许地点点头。他招了招手，身后立刻有两个侍卫抬上来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打开来全是珠宝和金银，阁主连忙拜倒：“多谢公公！”

“卿卿姑娘，请随我来。”公公再没看阁主一眼，示意秋念卿跟着他走。

离开前，秋念卿回头深深望了一眼阁主：小女子的事情，烦劳阁主帮忙打听了。

收到她眼神所传达的意思，阁主点了点，意思是让她放心。

随着公公从后门离开，一台华美的轿子等在门外，秋念卿沉思一瞬，弯腰坐了上去。

轿帘放下的最后一瞬，秋念卿抬眼望了望这繁华的京城。

此行一旦踏出一步，便永无回头的可能。

可她不后悔。

既然绑走妹妹的是位有权有势的皇家贵族，任凭再有千万个理由，她也不会放弃进宫的机会。

她却不知，帘子放下的一瞬间，她的人生，从此与之前的十六年一刀两断，形同陌路。

她要让天下人知道，当朝皇帝的宝座，是用她多少同胞的鲜血换来的，她要做的，就是让鲜血倒流，让自己族人身上的刀伤剑痕，全部加注到这中原人之上。

大将军府。

在这二十平米不到的正厅中，燕塘回垂着眉目，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右脚无意识地来来回回在地上蹭着那一块砖，姜寒心疼地看着那块砖板，大将军再这么蹭下去，这地迟早要被他磨漏。

“报——”外面跑进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身上的铠甲歪歪扭扭，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可能是跑得太急，嘴唇哆嗦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儿。

燕塘回抬起眼睛，表情如同冰潭一样，姜寒吓得一哆嗦，赶紧吩咐那个侍卫道：“你慢慢说，一字一句说清楚。”

“那个什么……哦对，秋姑娘！属下刚得到消息，余音阁刚刚出了一位绝妙的琴师，一首用很普通的榆木琴弹出的《梅花三弄》竟然吸引了整整三条街的人来围观！属下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姑娘虽然穿着很是破旧，但一身红衣，身段也如将军所说，极为相似！”

燕塘回猛地站起身，几步上前拽住那个气还没喘匀的小侍卫：“你可曾看清她的长相？”

话刚一出口，燕塘回便被自己蠢得噎住了，这秋念卿何时摘下过面纱？连自己都不曾见过她的真面容，更何况是这小属下呢。

尴尬间，燕塘回放开了那个可怜的小兵，一掀袍子便走了出去，“姜寒，叫上几个人立刻随我去余音阁！”

上马时，燕塘回抓紧了马缰绳，皱眉犹豫了一瞬。

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子，还有可能是个谋逆的丫头，自己为何这般惊慌失措？

未等多想，他一夹马肚，马蹄高高地举起，伴随着嘶鸣冲了出去。

这又不是他的问题，是皇上。皇上对这个秋念卿似乎十分感兴趣，天子要的东西，他身为臣子没有理由不尽心尽力去搞到。

何况……是一个女人。

“姑娘，到了。”

秋念卿扶着侍女的胳膊走下马车，皇家的城墙立刻钻进了视线，来不及多想，她马上低下头，暗暗告诉自己，要谨言慎行。

一位宫女欠着身，礼貌而疏离地说：“卿卿姑娘，请先随我去更衣，而后自然有人来安排姑娘的起居。”话刚说完，她就迈着碎步，也不管秋念卿跟不跟上，独自径直地穿过了厚重的大门。

秋念卿本有无数的疑惑，可当下她只能静观其变，拢好撕坏的裙摆，她快步跟上，不知走了多久，她的腿伤渐渐发作，可仍旧咬了牙，步伐不敢慢上半拍。

终于，那个宫女在一处僻静的小院前停了下来，“姑娘请进，服饰在姑娘的卧房，请尽快换好后随我去拜见妙音娘娘。”

秋念卿一震，妙音娘娘？那位不就是传说中的、只凭两根手指便可演奏所有乐器的神人吗？江湖上近些年都没有了她的消息，原来也是生活在了这宫墙之下，躲开了世事喧嚣。

而真正见到这妙音娘娘，以及以她为首的宫廷中的妙音坊，秋念卿只能说，自己真的想得太简单了。

妙音坊中所有人，不论男女，皆以面纱蒙面，一个个行走之间仿佛仙人，眉眼间皆是清高，衣摆袖口一尘不染。

“你，叫什么名字？”妙音娘娘慵懒地坐在软塌之上，一把蜂蜜音掩盖了她的年龄，而她的面上蒙得死死的，只露一双碧眼，妖娆到了极致。

“回娘娘，小女子名叫卿卿。”秋念卿跪下一拜，不敢有任何疏忽。

妙音娘娘支起身子，伸出手来：“来，到我面前来。”

秋念卿不明所以，可还是照做，未等她在软榻前跪好，双手就被娘娘拉到了眼前，仔细地打量着：“姑娘学音律有多久了？”

“回娘娘，有十年了。”

“会什么乐器？”

“古琴和琵琶。”

“只用古琴奏出《梅花三弄》，可是姑娘自己研究的成果？”

“不敢当。”

“很好。”虽隔着厚厚的面纱，秋念卿仍清晰地感受到她在面纱后露出了一个满意至极的微笑，“三日后皇上生辰，你配合箫声，完成一首《春江花月夜》，我要你当天清弹。好了，下去吧。”

秋念卿再次跪拜，巧用面纱掩去了心中的汹涌波涛。

皇帝生辰，所有达官权贵都会到场，而妙音娘娘又给了自己如此绝好的展示机会！

一切竟如此如她所愿，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事实？

既然机会来了，就应当好好把握，秋念卿快步走回自己的住处，没一会儿，小小的房间中便传来了悠悠琴声。

从余音阁挖掘琴师，其实正是妙音娘娘的主意，只是这件事情，除了她和那个人以外，谁都不知道，连皇上都未必晓得。她深知民间有才子的道理，若想维持她在妙音坊和宫中的地位，光靠平日里通过皇家考试选拔上来的那些富贵人家的儿女，是远远不够的。

她要的，是绝对的实力。

妙音娘娘望着秋念卿离去的背影，慵懒地站起身，简单交代了一下学员的功课后，便袅袅地走回房内。

未等她关好门，一个银灰色的身影便窜了出来，一把搂过她的纤腰，妙音娇媚一笑，似躲非躲地转身。

“事情都办妥了？”银灰袍子的男子重新搂过妙音，一把低沉的声线无比诱人。

妙音嗔媚地瞪了他一眼，“花旗招，你这是在质疑我还是在质疑我的妙音坊？”

“在下不敢，”名为花旗招的男子微微一笑，“看来我三日之后，有曲子可听了？”若不是那道恐怖的伤疤，他应该是一位极为俊朗，甚至有些妖冶的美男子。

“那余音阁阁主怎么办呢？”

花旗招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指在脖子上轻轻一划。

“你真讨厌，什么事情都要我帮你办！”妙音捶了他一下，“既然秋念卿已经如你所愿进了宫，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接下来……当然是坐山观虎斗，最后旗开得胜了。

只是花旗招什么都没说，一双修长的手扯下妙音的面纱，用薄薄的嘴唇咬住她的，代替了所有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