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都说,洛河是一条凶河,汹涌波涛千丈深,奔腾万里入海流。临岸的村庄每年都要向洛河河神奉上牛羊猪肉等祭品,以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不要让河水冲垮堤坝,淹了万亩良田。
青葭村本不在洛河岸边,但有一条洛河的支流穿山而过,顺着山势直奔而下,蜿蜒数里汇入山中的静水湖中。这青葭村便散落在深山静水湖四周,梯田的浇灌,村民的日常用度都是从这湖中取水。青葭村的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定期来山中打猎的猎手及四处游走的杂货商人,极少受到外人的打扰,日子过得倒也十分惬意。
只是近日,青葭村的村长很是头疼。他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团白雾自称河神,说要娶妻,若青葭村七日内不交出新娘,河神大人便要施法使湖水倾覆,河水倒灌,淹了整个村子。
老村长觉得这事有点玄乎,便找了村中的长老们商量,最后一致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找个适龄女子献给河神作新娘。这梦若是真的,河神见着喜欢,说不定能保青葭村百年平安。若这事是假,他们献出新娘也是一番心意,河神也不会怪罪于青葭村。
只是,找谁家姑娘成了一个大问题。几个长老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谁也不愿意出这个头。
“抓阄吧!”老村长抽了两口烟袋锅子,吧唧吧唧嘴巴决定道。
“好,就抓阄,这个公平!”
“抓阄抓阄,抓到谁家算谁家!”
“那可说好了啊,抓完可不准反悔!”
……
长老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赞成用抓阄来决定谁是新娘。于是不出半日,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要所有家中年满十六未出阁的姑娘第二天一早到祠堂集合,村长要给河神选新娘。
“呸!那群老不死的就会瞎出主意!”卷着袖子正在浣洗衣裳的闻人七啐道,“要我说,哪有什么河神!分明是只妖怪在兴风作浪,我们就该请个道士收了它!”
“哎呦我的小祖宗,可不敢乱说。”一旁的郝大婶赶忙拉住闻人七,佯作打人的样子在她脸旁拍了拍,“我听张家媳妇说,她嫁过来前,外村也有这样的情况呢。据说每三年就要向山里的神仙进献童男童女一对,不然就会山崩地裂,要闹灾的!”
“张家婆娘那张嘴要是能信,这天上准要降红雨了。”闻人七用力甩打着衣服,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样。
“这事信不信的,村长既然发话了,明儿少不得要去祠堂走一趟。”又有人搭话,庆幸的拍拍胸脯,“还好我家幺儿年纪小,躲过了这一劫。”说完,又扯扯身旁的人,指指像是丝毫没把这事放在心里的闻人七,小声嘀咕道,“我记得闻人家的姑娘,今年正好满十七岁吧?”
“是正好满十七,不是说要许给村长家的二公子么?你看她满不在乎,就知道这事准落不到她头上。”接话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有意放大了音量,“这抓阄啊,是公平,就是不知道准备阄儿的人肯不肯公平了~”
“啪!”
闻人七木着脸把衣服甩进木盆里,瞥一眼被被自己吓到的两个人,冷笑一声,伏过身去瞪着两人:“你们知不知道,有一妖怪,就是专门吃长舌妇的?他们会先把人捆成一个粽子,掰开她的嘴巴,用烧的通红通红的铁夹子把舌头夹出来,然后拿刀这么一割!”闻人七吐出舌头作势一划,“割下来的舌头就用来下酒喝,可好吃了。”
方才还在嘀咕的妇人吓得浑身一个哆嗦,也不管衣服洗没洗好,收拾了端起木盆转身就跑。
“哈哈哈哈!”闻人七大笑着拍拍手,朝着二人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活该!”
知道闻人七又在捣蛋的郝大婶瞪了她一眼,拉住她关心的问:“那明儿村长那儿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啊?”闻人七掰掰双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我倒是要看看,那河神能有个什么神通!”
说完,端起洗好的衣服,朝郝大婶道了个别,也离开了。
闻人家的姑娘就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脾气,郝大婶无奈的摇摇头,心想着待会儿吃了饭要去村长家走一趟。不为别的,就为了她家也有那么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闻人七并不知道,过了明日,她将会与自己口中的“妖怪”有了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的联系。
傍晚,残阳西落。
即便是已经入夏,山里的气温依然凉爽无比。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的闻人七摘下围裙,随手擦擦挂在门后,又踮脚拿下放在碗柜上的药包,端起药罐,准备给自己卧病在床的老父亲熬药。
这药材是跟着猎人一起进山的老大夫给开的,父亲喝了许多日咳嗽才渐轻,大夫交代熬药前要先泡上个片刻,激发一下药性。这不,闻人七刚按照大夫要求把药泡好,就听见院外有人在小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小七!小七!”
听这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的闻人七叹口气。
“在厨房呢,自己进来!”
懒得出去开院门,反正半人高的篱笆根本拦不住他。
果然,闻人七话音方落,便有一个人影闪进了厨房,玉面薄唇,一身书生打扮,来者正是青葭村村长的二公子,何青书。
“小七,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何青书笑眯眯的献宝似的把手捧在闻人七眼前。
“不猜。”闻人七眼都不抬一下,“让开。”
厨房就这么大,多个人哪儿都觉得挤。
面对闻人七的冷淡何青书倒也不恼,在偌大的厨房里像是跟屁虫一样跟在闻人七身后转来转去,直到闻人七受不了的喊道:“何青书!”
“在在在,小七你说你说!”
丝毫没感受到对方就差挂在脸上的烦恼之意,何青书的厚脸皮让闻人七有种一拳砸进棉花的错觉,她好想一脚把他踹出去。
冷静,再冷静,呼吸,再呼吸,闻人七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微微翘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开口:“我猜,是浆果。”
“太对了!小七,你不愧是我心仪的女子,这么聪明!”何青书惊叹道。
聪明个屁!闻人七在心里骂道,每次都是浆果,猜不到才怪!
“这可是来打猎的猎人从外面带进来的果子,咱们山里都没有的,我特地从爹那里偷了些过来……”
嗡嗡嗡嗡,闻人七在何青书没完没了的叨叨声中点燃了小炉子,放上药罐,浸上药材,搬了凳子坐在一旁,拿着破裂开口的扇子摇啊摇扇着火,好像这样就能把何青书扇走一样。
因为给爹爹拿药的缘故,家里的银两省得不多了。小弟又到了读书的年级,总不能让他跟着自己一样一辈子呆在这山沟里,总要送出去念上几年书,考个秀才,能留在外面不要回来最好。只是到时候又少不了要用银两打点,现在就该计算着了,不能到时候再两眼一抹黑。闻人七托住了下巴,黑葡萄似的眼珠转了转最后落在了还在啰嗦的何青书身上,红彤彤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
“青书哥哥……”闻人七笑弯了双眼,放柔了声音叫道。
“哎,小七……阿不,小七妹妹,你说。”何青书谄媚的凑上前来。
“你说要娶我的事,是不是真的啊?”闻人七强忍住打寒颤的冲动,这腔调她自己听着都不舒服。
无奈,有的男人就爱吃这一口。
“真啊,比珍珠都真!”何青书先是肯定的点点头,稍待片刻又支吾道,“不过……得等我考上秀才,我爹说,我想娶你……那个……得先考上秀才……”
“那要等多久啊?”闻人七冲着何青书眨眨眼睛,嘴角抿成一条微弯的线。心里却想,等你考上秀才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何青书要是能有考秀才的本事,那静水湖里就能飞出一条龙!
想虽这样想,但日后小弟的未来还是要靠她这个姐姐的。想到这里,闻人七又朝何青书倾了倾身子,用自己都发麻的声调又叫了声青书哥哥。
何青书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闻人七,脸早就红成了一片。他支吾半晌,咽口唾沫,像是决定了一样腾地一下站起来。
“你干嘛啊!”闻人七被惊了一跳,眼看就要生气又强压下来,“青书哥哥,你怎么了?吓死我了……”
“小七妹妹,我们、我们私奔吧!”
“哐当!”
闻人七还没来得及对何青书的豪言壮语做出反应,外面直接传来什么物品掉落的声音。
“谁在外面?”闻人七眉头一凝,大吼道,“给我滚进来!”
片刻,一个清瘦矮小的身影在厨房门口出现。
“姐,是我……”闻人七的刚满七岁的小弟闻人不予讪笑着走了进来。
闻人七一个扇子糊在了小弟头上,骂道:“你小子,好的不学,跟谁学的学会偷听墙角了?”
“不是,是爹让我来看看,药熬好了没有。”闻人不予辩解道,“他今天感觉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累?”闻人七立刻就紧张起来,抬脚就想去看看自己爹爹,“不予你看好药,我去看看爹。”
闻人不予慌忙将自家大姐拉住:“姐,姐,你不用担心,爹没事,他今天就是想早点休息了,你不用这么紧张。再说这药,我都没熬过,火候控制不好恐失了药效,还是姐你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