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万物复苏。
每逢初一十五琼山上的道观总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门口两个成人男子才能环抱过来的香坛,在这两天会被香客焚满香烛,那香火熏的,靠近香坛一米范围内,都得泪流满面。
道观不大却因为一名女子而出名。
观内院中,开满新芽的树下摆着一张四方木桌,沈婉嘴角噙笑,正面色温和的跟坐在桌前的人轻声说着什么,只见那人神色激动起身连连道谢,一脸喜色的匆匆离开。
她身穿灰色道袍十分朴素,三千青丝只简单的用一根木簪挽起,面容清丽无双,气质独特,只一眼就让人记忆深刻。
沈婉静坐在桌前,和善待人。离得近些,便可听见她轻柔的嗓音,清如山中溪流,让人心神一荡。
“姑娘想问什么呢?”沈婉手执狼毛笔,细看眼前女子的五官不用八字,单靠面相就已然猜出了大概,却还是照例开口询问。
那姑娘坐在沈婉面前,身后两臂距离外还排着不少人,她期期艾艾的抬头看向沈婉,然后略娇羞的低声道:“清徽道长,小女子此次乃是求姻缘。我……我今年……”
姑娘家家的脸皮薄,说到一半就没声了,但是意思都懂。沈婉嘴角的笑容加深些,运腕用手中的狼毛笔沾墨,微微低头,在宣纸上写着八个字。
“春风宋柳,佳缘自来。”
那姑娘看见手中的字条一惊,道长是怎么知道她心悦宋大哥,想到自己的心事被发现顿时有些赫然,看着沈婉的眼神又带着期待。沈婉朝她微微颌首,那女子如获珍宝的收好字条。临走前还不忘夸一句:“多谢清徽道长,您的字如您一般让人如沐春风。”
沈婉目送她离去,目光流转,注意到一旁赏景已久的男子,这男子身穿墨色缎袍,通身上下没有什么饰物,发丝被一条蓝布悉数绑起,又黑又长的垂在背部,随着春风来回拂动。周身散发着温润的书生气,他已经在此站了一个时辰,每当她抬头都能看见他的背影。
道观上的景色是不错,但……对着一个焚着香的香坛看这么久,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沈婉收神,继续为辛苦而来的香客解惑。
而站在香坛边的男子感受到来着某人的视线消失之后,这才神情松动,悄然回头看着不远处的沈婉。
她变了许多。
这三年来,她就在这如此简朴的道观里生活吗。
她原本应在高府中,被十几个丫鬟悉心侍候,穿着上等的绸缎,而不是身上那件简陋的道袍。
思绪间,男子的目光暗沉下来。
他背过身不敢让沈婉看见,站在原地眺望远方与山林相接的天际,许是想事情想的出神许久也没有动过位置。
不知过了多久,香客已然散去,沈婉起身趁着没人伸了个懒腰,若是曾经她定然是不敢做出这般举止,可耐不住这三年在道观修身养性,性子也随意了许多。
坐的久了,一伸懒腰,骨节发出咯咯声。匆匆端着热茶赶来的小道姑,听见这声响即担忧又忍不住嘴角抽搐。
“小姐……”
沈婉听着身后略幽怨的喊声,也不在意,回头朝她一笑:“清荷,说了多少次,我已经……出家了不是小姐了。”
清荷抿唇垂头,将茶奉上:“您是奴婢一辈子的主子,不管在哪里都是。”末了,又补上一句,“小姐在哪里清荷就去哪里。”
沈婉摇头失笑,她望着蔚蓝色的天空,心里对清荷的忠心说不感动是假的。去哪里才能找一个无论荣华或贫困都不离不弃的人?毕竟以前的生活和现在比可谓是天跟地。
“小姐,午膳了。”清荷的鼻子灵,老远就闻到了米饭的香味。即使她家小姐的本事为道观招来不少香客,地位也不会有变化,每天三餐需要自己去厨房端膳食,其余时间饿了得自己动手,用了什么食材还得登记一二。
沈婉颌首,脚步一转想起了什么看向西南方向。果然,那名男子还站在原地,这么一算,他可是站了整整一个上午了。
沈婉略一沉思,抬头跟清荷笑言:“我想在膳前走动走动,辛苦你帮我端饭回房了。”
清荷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听见主子这么说,只当做沈婉累了,目光又添了几丝心疼。点头应下,转身就朝着厨房奔去。不快些去端,小姐喜欢吃的菜都要被吃光了!
清荷离开后,沈婉朝着那名男子走去,她距离对方还有十余步,就已经被察觉。
陆微誉没有想到只一个转身就和沈婉面对面相遇,跳动的心脏顿时紧缩,当年的事情她可还记恨着?
心思一乱,陆微誉只能勉强扬起一抹僵硬的微笑。
沈婉对陆微誉的无措感到好笑,这男子背影看着很深沉,却不想原来是害羞的性子。从他身上的缎衣看,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家境也绝非穷苦。
陆微誉站在原地,在对方的注视下,反倒慢慢的冷静下来。他上前几步轻声道:“沈婉。
”
沈婉讶异对方竟然知道她的名字,但转念一想这观中并不是没人知道她的名。暗自寻思这男子的身份,这面貌她感觉有一分熟悉,可惜今日已经卜卦太多,精力有限,她没有多想点头应下对方直称的名讳。
“公子可有什么难处?”不怪沈婉多想,陆微誉这番又止的模样,实在是明眼人一看就看的出来。
听见那句公子可有什么难处……陆微誉梗在喉咙间的那句你还好吗活生生的咽回肚子里,心中一痛,她还是没有放下,恨到装作不认识他。
然而当他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时,心中的痛楚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沈婉的目光仿佛冬日里暖阳,包容了一切,他隐约想起了过去。
“公子?”沈婉疑惑,这人的心境怎么在瞬息间来回变换?
陆微誉手握成拳,抵在唇间咳嗽一声,“抱歉,在下唐突了。”
沈婉松了一口气,陆微誉低头看自己首次穿戴的衣裳,过去几年他五官长开,经历了许多,数年不见,沈婉不记得他也是正常。
而苦涩什么的习惯了就好。
沈婉:“公子在这香坛旁站了一上午……”
陆微誉截断道:“为了熏陶。”
沈婉:“……”
突然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微誉看见久违的笑容一脸怔愣,也越加的确定沈婉认不出他了。
“打扰了。”沈婉用手遮唇,眸中的笑意犹存。
陆微誉摇头示意无碍,越过她看向树下的那张四方桌,砚台似乎没有压好纸张,一阵风吹来,几张宣纸飞到空中落地。
他快步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宣纸,轻轻的吹了吹。然后一张张叠好放回砚台下,纵然这院中每天都有道姑打扫并不脏,他这番举动也让人很有好感。
他看见宣纸上的字,不自觉念了出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沈婉上前嗯了一声,忽然想起问道:“公子来此处有什么疑难事?”她并非觉得自己会点卜卦名声大有多厉害,而是对方出现在道观中站了一个上午,又知道她的名讳。若说是来求占卜,他却没有排队。想来读书人骨子里都有些清高,对方也许是诸多考虑而不敢去问她。
陆微誉知道沈婉对易学这方面很有天赋,闻言也只是摇头笑道:“多谢,我来这里是听闻姑娘会卜卦,出于好奇。但来到此处才发现姑娘乃是忙碌人。”
“所以你不敢打扰一站就站了半天呀。”沈婉眼中又染上了笑意。
陆微誉想了想点头。
这沉思的模样更加逗乐了沈婉,她说道:“原以为尔等会觉得易学是糊弄人的。”
这话并不假,虽然有人愿意相信,但也有人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此类是江湖骗术,她从进来道观到现在就没有踏出去过,当然也没人说她出去招摇撞骗。
陆微誉一改刚才的犹豫,正色道:“易学博大精深,也叫术数。可以预测祸福旦夕,用人的个出生年月日时,按天干地支排列的八个字里推算。”说着他沉默了一下,再道:“我只知道这么多了。”
沈婉有点懵,听见最后一句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如果可以笑多好,奈何对方一脸认真,她若是笑出声也太失礼了。只好假装咳嗽来弥盖笑意.
沈婉点点头,“看来公子也有过研究,。”
陆微誉道:“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细小的改变对未来也有很大的影响。”
沈婉赞同,当即就跟他说起关于易学的知识,陆微誉似乎真的对易学感兴趣,虽然话不多,每次都说在点子上,不知不觉两人就坐在桌边相谈,桌上只有一杯凉透的茶水,却丝毫没有阻止两人的雅兴。
陆微誉对易学确实也有过研究,毕竟这是与沈婉有关的。
沈婉的声色平和,带着喜悦之情。这是他阔别多年来第一次能光明正大的坐在她面前,听她说话。
他该不该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