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妄之灾何解

　　楚王宫，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哂笑一声，跪坐在桌案前，黑色箭袖包裹着精细的手腕，不慌不忙的拾起桌案上的剪子，轻轻挑了挑烛芯，一手拉下面巾。

　　好一副惬意的样子。

　　“果然是你。”郁书容反手合上佛堂的大门。

　　烛火如豆，摇曳的照亮那桌案旁的那一方天地，恍若与世隔绝。昏黄的烛光笼了他一身，模糊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郁书容快步走近，却又止步在了半步开外的黑暗中，欲近不近。

　　其实回到楚国后的这些年，他们之间也算是熟悉了，只是……

　　“程欢，这里是皇城，不能随便杀人。”明明年纪不大，个头还没她高，偏偏满身戾气，杀人不眨眼，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果然就是个诱敌深入的陷阱，郁书容叹了口气。

　　师父为晋国皇室培养暗卫多年，程欢是他手下最为得意的弟子，偏偏派来保护她。

　　“皇城外就可以？”被称作程欢的少年挑了挑眉，撩起额前没有束起的一缕长发摆弄，露出右边额角的红色胎记，有些刺眼。

　　“……不可以。”郁书容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他的确是个武学天才没错，出手狠辣，身法诡谲，看起来又毫无攻击性，确实是个暗卫杀手的上佳人选。

　　不愧是师父培养出来的人。

　　只是这脾性……呔，实在是太不听话。

　　“真麻烦。”程欢嘟囔了一句。

　　郁书容再次跪坐在地上抄起佛经。

　　她今夜……都做了些什么？

　　“洛涵衍？”程欢一字一顿道。

　　“什么？”郁书容茫茫然抬起头，只见对面的程欢正探出半截身子低头望着自己抄写的佛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郁书容低头，只见工工整整的两行佛经后，竟赫然+-跟着三个大字——洛涵衍。

　　正是她自己的字迹。

　　“……没什么，我写错了。”她说着，落笔将那三个字涂黑，仿佛连人带事，都一同尘封了起来，又换上一张纸。

　　程欢眨巴眨巴眼，没有多问，复而坐回原位，趴在桌案上，半晌，又道：“师姐，我们回家吧，这大楚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们回晋国，听花鼓吃酥饼，好不好？”

　　郁书容恍若未闻，笔尖片刻未停。

　　“师姐？”程欢敲了敲桌案，见那人还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知晓她定然是不会理会他了，不由瘪了瘪嘴，起身从窗子跃了出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中。

　　郁书容的笔尖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一旁已经作废的有一团乌黑的纸上。

　　这阴冷的佛堂，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

　　寒雨之后，长公主连昌的病越发的重了起来，只是成帝连看都没有来看一下，偌大的寝宫中，能陪着的只有郁书容这个姨母而已。

　　“不是说开几副药就无大碍了吗？为什么还没好？！”郁书容闭了闭眼，稚子无辜，郁家造下的孽，为什么要让连昌还？

　　想到这里，她不由觉得有些可笑，难道她就不无辜吗？流落在外十余载，一遭认祖归宗，却是来还债的。

　　郁家……呵！

　　“公主年幼体弱，病势反复也是有的……”玉竹赶忙宽慰着，向来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连昌公主胎里不足，身子本就比常人弱上几分，再加上上次虽说是请来了御医，但这后宫谁不知道陛下瞧着淑妃不顺眼？便是御医来瞧过，也不甚尽心。

　　孩子病了，亲爹都不上心，且不要说来瞧上一瞧，便是连一个字也没提到过。

　　宫中都传遍了，说陛下近期唯一一次前往永宁宫，还是为了掌掴淑妃娘娘撒气。

　　皇宫中的人都是人精，这等情势下，谁又肯真的尽心尽力？

　　“病势反复……”郁书容只觉得胸闷的厉害，重重将笔拍在桌案。

　　好，好的很，既然如此，那她就去求煜褀。

　　勤政殿中，煜褀正脸色铁青的看着郁书西递上来的请安折子。

　　“郁家……”他合上折子，抬手揉了揉眉心，抑下心中那股子火气，狭长的凤眸此时尽是厉色，仿佛只等谁第一个撞上来好叫他出出气。

　　殿内的太监宫女纷纷噤若寒蝉，谁也不敢上前找不痛快。

　　“陛下，淑妃娘娘来了。”

　　闻言，煜褀刚刚缓和了两分的脸色，此时又难看了八分。

　　郁书容刚刚踏进殿内，还未来得及行礼请安，一道折子便重重砸在了面前的地上，叫她不由顿住了脚步。

　　“朕准你出佛堂了吗？”阴冷的声音自上而下传来，叫人不由打了个寒战。

　　那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恨不得叫眼前的人匍匐在脚下求饶才觉得心甘。

　　煜褀十分不屑的将目光从她的脸上挪开，言语中厌恶却已经不屑于动怒了，“滚出去。”

　　郁书容的嘴唇动了动，藏在长袖中的手紧紧攥起，在掌心留下一个又一个月牙般的印记。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殿上那明晃晃的人重重叩了个头，声音不卑不亢，却颤抖的厉害，倒不是怕，实在是气，“臣妾……求陛下开恩，救救连昌，如若陛下肯去看看连昌，臣妾愿自罚禁闭。”

　　煜褀搓着的指尖一顿，目光重新抬起，眸中却颇有些失望。

　　他以为，她是来替自己求饶的。

　　“连昌？”煜褀的眉眼间淡淡的，提起这个女儿，并未有什么过多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怜惜的语气都没有，仿佛说到的是什么不值当的小玩意。

　　“朕知道了。”他抬手又拿起一本折子，“下去吧。”

　　郁书容再次被关了禁闭，虽说是自请的，可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这一罚接一罚，三罚连受，可是宫中少有的事情。

　　宫人们都道，不过两年，这淑妃娘娘，大抵是真要步了前郁贵妃的后尘了。

　　然而，成帝终是去看了连昌的，淑妃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用，也没有人说得准。

　　煜褀坐在床榻边上，望着那个床榻中央已经昏睡多时的小人儿，眉眼间却是隐隐有些自己的痕迹。

　　永宁宫上下的宫人都侯在殿外，不知今个陛下如何就想起了他们的小公主，各个都心中忐忑非常。

　　煜褀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摸摸那张水-嫩泛红的小脸，脑中却浮现出一个眉眼与郁书容有几分相似的模样，一双手便赫然僵在了空中。

　　连昌是郁家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