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时天真

　　邹苒苒的死迅速传遍燕宁，不是因她罪有应得，而是因她死状太惨。被烙铁毁容不说，尸体还被抛江喂鱼。

　　委员会对此甚为不满，认为肖劲不该私自处决犯人。肖劲冷面回应：“我只恨没将她碎尸万段！”

　　一时间，副总司令成了残暴的代名词，然而唯有这样才能平息市井上对肖劲不利的言论——有流言称，是肖劲指使邹苒苒毒死老司令，杀父夺位。这站不住脚的流言逼得他不得不拿出一个态度。

　　老司令去世，肖劲成为新任总司令。

　　肖劲二十岁便担任北区陆军总长，在去年被提升为副总司令前，他一直很低调，极少在公众场合或报纸上露面。他曾在数场对外战争中立过大功，在经济和外交上又颇有手段，因此在国会中也颇有声望。

　　不过他对内对外的强硬手段难免损了一些人的利益，何人与他暗中较劲肖劲心中有数，只是顾着大局暂不便处置。

　　段晋丰从后视镜中偷瞄了眼大少爷——虽是闭目休息，可眉头却未舒展过。

　　委员会的事纵然烦人，不过真正让大少爷烦的恐怕还是邹苒苒。如今一个“邹”一个“苒”都是大少爷的禁忌，此刻的他就像只受伤的狮子，敏感暴躁，若谁不慎踩雷，必死无疑。

　　感受到前方传来的目光，肖劲冷冷地睁开眼。

　　他讨厌别人探究或者关心的目光，他的伤无需任何人怜悯，更不需任何人来评判。他努力地让自己去恨去忘，可任凭他如何麻木自己，那些烙在脑子里的过往总会夜深人静之时偷袭他，就像她总爱趁他不备从背后蒙住他眼睛。那样顽劣的她，却让他爱不释手。

　　遥想当初，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不懂眼色的女孩子就那样霸道地闯进他的生命，让他上瘾着迷，更没想到日后的一切纠葛都源自那场错误的相遇。

　　相遇，是在前年秋天。

　　肖三小姐肖雪心血来潮地参加了个国文知识抢答赛，却在比赛前夕跟夏家小姐游江南去了，担心在母校失了脸面她便找大哥救场。

　　彼时肖劲还不是副总司令，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也曾化名“楚渊”在明德大学念书，禁不住三妹的软磨硬泡，他便应下此事。

　　国文知识对肖劲而言简直是小儿科，可总有一名女队友抢在他前面作答。女队友兴致高昂，可结果总叫人哭笑不。

　　最让人头疼的是，她在无辜一笑后又兴致勃勃投入到下一轮抢答。若非肖劲阻止，她早被其他队友丢出学校了。

　　出于风度，肖劲礼貌建议：“同学，不如你先休息一下。”

　　这位同学不是别人，正是邹苒苒。

　　只见她一脸痴像，目不转睛地瞪着面前英姿帅气的男同学，口水一咽登时干劲更足：“不休息，我不累！”

　　那时的她一脸不知愁滋味，算盘珠子似的大眼睛总滴溜溜转着，成天精力旺盛不知疲倦，哪儿有热闹，哪儿就有她。既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也没有小家碧玉的灵秀，活脱脱的一个疯丫头。

　　他也真是疯了，疯到那么轻易地对她敞开心门，任由她在里面胡来。

　　到底爱她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那么不经意的一瞥，他的心便从此沸腾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不知愁滋味的天真，以及她唧唧咋咋藏不住半点心思的单纯性子，她的一切都能让他安心，让死板凝固的空气活跃起来。

　　等等等等！

　　“单纯”“简单”这些字眼怎那么刺眼，那么叫人恶心。他痛恨这些字眼，更恨用这样的字去形容邹苒苒。

　　什么单纯，什么纯洁，通通都是装出来骗他的！对她来说，他就是一个工具，跟刀子斧头没有差别。是他的疏忽让她钻了空子，她害死了父亲，他却是帮凶。

　　父亲，他自小最敬爱的父亲竟然死在她手中。这种恨绝不是杀了她就能平息的，而这种悔和痛更不是任何一种理由就可以抹掉的。

　　肖劲一拳砸到书桌上，臂上的青筋根根凸起。

　　“哥。”门口传来女子胆怯迟疑的喊声。

　　肖劲眼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他抬起眼皮看向肖雪，“时候到了？”

　　“嗯，到了。”肖雪应道。

　　肖劲起身从挂衣架上取下黑色大衣，剑眉凌厉入鬓，往日的温和不留半分。

　　“哥……”肖雪压了压眉头。有些话明明已经打好草稿，却在看到大哥那双冰刃似的眼时堵在了喉咙。

　　兄妹间总是有几分默契。她要说什么，他知道，但他不想听。肖劲套上大衣，径直下楼。心知大哥有意回避，肖雪不敢再多言一句。

　　燕宁的冬天萧索凄寒，秃光的树林像被剥去血肉的干尸。几只寒鸦蹲在上头对着天空“哇—哇—”叫唤，似在为亡者送行。

　　肖劲跪在父亲坟前，肖雪扶着母亲站在他身旁。

　　丈夫猝然辞世，楚韵香又气又悲，纵使邹苒苒已死，她心头的恨却仍未平复。她恨啊，当初她真是犯了糊涂才会允许肖劲跟邹苒苒交往。

　　“我们家的自由恋爱到此结束，以后婚姻大事都由我做主！”楚韵香冷声宣布。

　　“早就说了自由恋爱不行，有人偏不听，还说什么新时代新自由，这下好了，把杀手都领进门了。”二姨太单倩影顺势插嘴，那语气活像是在看热闹。

　　楚韵香瞥向单倩影，单倩影顿时一寒，嘴上却还硬着，“大姐，我说的是实话呀，您刚不也说了吗？”

　　“老爷的坟前你给我安静点。”楚韵香毫不客气地斥道。

　　单倩影不敢再说，又怕失了面子便拉着儿子肖利教训道：“你也不准自由恋爱！”

　　肖利不耐烦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你们都回去吧，我想多陪陪父亲。”肖劲烦躁地很，只想清静。

　　段晋丰留下来保护肖劲，其他人纷纷上车离开。一路上，单倩影十分安静，一回府里就憋不住气地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