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多看几眼，又能怎样

寒假后的第一堂课便是解剖课。

有趣的是，“农业学大寨”结束后，除了李老师，其他老师包括领队华教授，妇产学院跛脚桑老师，还有生物课王老师，好像一下子都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八愔再未见过。然而李老师却给八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老师走进课堂，他把手上的讲义夹和随身带的模具往讲台上一放，习惯性地把头向右甩了甩，似乎要将二分头撇在额前的一绺头发甩回原位。其实他的头发坚固得像个蜡头，油光锃亮，纹丝不动。

“这节解剖课我们主讲男女生殖器构造……”

李老师的眸子边说边对着某个角落凝视了片刻，八愔以为李老师是在看自己，因为那双眸子八愔太熟悉了。她忙不迭低下了头，然而脸颊却潋滟般地红了起来，连耳廓也连带着涨红了。八愔最早注意到这双眼眸是在“农业学大寨”去乌镇的途中，她坐在大客车中间，快开车时李老师才赶来。只见他手提一只小旅行箱，踏第二步台阶时可能因为太仓促，旅行箱居然“吧嗒”一声摔落在车厢地板上，差点砸在前座同学的脚上。他很尴尬地低下头拾那只摔落的箱子，前额一绺头发随他身体的倾斜跌落了下来。他边拾箱子，边用手撸了撸头发，将那绺头发安抚到原位。嘴里还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话音刚落，车子便启动了。他跌跌撞撞步过一排排座椅，准备去后座。当他路过八愔落座的前排时，一下怔住了，他的眼眸向八愔这边射来，八愔以为他在看旁边的女同学，也撇过脸去看女同学，结果那女同学正瞥向她。八愔回过头来怔怔地注视着他，生怕他跌跌撞撞的身体趔趄倒地。不过，当她看见他炯炯有神且不无冷峻的黑眸时，就连忙撇过了头，因为她看见他的眼眸里有种异样的东西，可到底是什么，她说不上来。

以后的日子里，八愔总感觉李老师那双冷峻的黑眸无所不在。好在“农业学大寨”很快就结束了。

此刻，八愔感觉李老师又用这双黑眸盯视着自己。

李老师拿着一副似蘑菇的男性生殖器模具。他撩起他那双细长的手指，指着那只蘑菇状的模具，说：“这就是男性生殖器。”须臾，他又指向微微张口的部位，说：“这是尿道口。”他亦指向蘑菇表皮：“这是阴茎包皮。很多男性由于包皮过长导致早泄或不育，这里也易藏污纳垢，危害女性生殖器健康，所以要尽早切除。”

八愔听得目瞪口呆，她第一次知道成年男人是怎么回事，之前她只见过小男孩的小鸡鸡。虽然已是成年人，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这些。以前在工地上，经常有工人师傅骂俏，相互说着一些八愔听不懂的莫名其妙的话。总在八愔愣愣地作呆状时，师傅们便哄堂大笑。

课堂上鸦雀无声。不过，待李老师讲到女性生殖器时，台下开始嘁喳四起。

八愔最后听李老师道：“一般女性高潮来得慢……”

尚未等李老师说完，八愔已将两只食指塞进自己的耳朵，也许她认为这样便能远离羞涩。

“八愔，你等一下！”

下课时李老师喊住了八愔，她感觉这喊声似曾相识。

“农业学大寨”时，八愔感觉无聊，就经常一个人跑去河边。特别是傍晚，她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欣赏那个似有西施出没的河床，她喜欢观察那倒影的流光水彩：一条迤逦的河床，一绺枕水而建的房屋翘出一枕木凉亭，亭檐吊着盏盏红灯笼，摇曳在影影绰绰的倒影中，再配上几声不知从哪个房屋内传出的笛声，便有如古诗词“迤逦黄昏，景阳钟动，临风隐隐犹闻”般的意境。

“八愔——！”

正当八愔沉浸在这倒影的遐想中，忽然被身后的人箍住了肩膀。八愔吓一跳，下意识地避开，然后一回头：“啊，是李老师！”

“晚上女孩子不要一个人外出！”是关心的指责。

八愔礼貌地转过身：“李老师你怎么……”

“我去宿舍转了一下，没见到你。估计你又来河边了。”李老师看着八愔，想抬手又放下了，“我看你总郁郁寡欢的，好像不太合群。”

“我也不知道，反正有时想哭。”

八愔说出这话时，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赶紧踏上河埠头台阶，匆匆往回走。

李老师紧跟着八愔，一边走一边说：“你那是青春的烦恼，有时外表光鲜并不一定心情美好。”

“可我总觉得别人比我幸福，譬如爱莲，大家都那么喜欢她。”

“爱莲的性格比较随和，人们都喜欢性格随和的人。”李老师顿了顿，“其实大家心里也都很喜欢你的，只是你有时过于矫情。”

“可是性格是爹妈给的，我也没办法。”

走近村管会，爱莲迎了上来：“八愔，你去哪了？”

“她又去河边了。我把她叫回来了。”

“我本来想约你们去桥下吃年糕来着……”

李老师拉出一张椅子示意八愔坐下，八愔虽然与李老师并不陌生，但单独在一起还是有些拘束。她忐忑地坐了下来。

这时教室里静静的，所有的脚步声已经远去。八愔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李老师当初看到八愔那双独特的眼眸便怦然心动，然而除了多看几眼又能怎样？上帝创造了亚当，就是用来欣赏夏娃的。不是吗？能够经常看到也是好的，仅此而已。

八愔发现李老师静静地端坐着，眼眸却还是跟原来一样一直盯视着自己，便轻轻地说：“李老师……你找我啥事？”　

“我没事，就是想看看你……最近心情还好吗？”

八愔感觉自从那次自己无意中向李老师袒露了心情后，李老师就一直很关心自己。“挺好的，谢谢李老师关心！”

八愔觉得自己说话时脸颊已经绯红，所以不由自主地擎起右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其实八愔不否认，李老师是他们学校所有男教师中最年轻帅气的。他皮肤黝黑，是自然的黑，长方脸，大眼敏锐冷峻，水滴鼻微微带勾，二分头油光锃亮，薄薄的嘴唇显得冷冰冰的。据说他有一位漂亮的上海妻子。

“我最近一直在考虑，你的嗓子那么好，是不是可以转学？”

李老师说这话时，眼眸里泛着关爱的神情。

“转学？”八愔一副疑惑的样子。

“音乐学院的校长是我的朋友，我觉得你入错了行，你应该上音乐学院，你不唱歌绝对是埋没了一副好嗓子！”

八愔见李老师有些喋喋不休，便说：“我爸妈应该不会同意的。”然而对此她亦有渴望，不由地说：“要不我写信问问？”

“那好吧！”

就这样，八愔怀着暖暖的心情离开了李老师。

事后八愔写信问了父母，父母却以“那是青春饭，文凭才是铁饭碗”为由反对。

后来不知何故，八愔再也未见着李老师。然而李老师的那份关爱让八愔温暖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