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郎情妾意

开学不久，学校就投入了“农业学大寨”运动。最让八愔开心的是，她与爱莲，特别是与马可分在了一个小组。其实小组不是按照班级分配的，是个大杂烩，也许八愔与爱莲是同一个地区的，所以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小组。

那天操场被黑压压的人群填满。校领导在台上做动员报告：“大寨是我国农业战线的一个典范，　因此毛主席号召‘农业学大寨’。我们必须全力以赴、不折不扣地响应……”

“烦不烦啊？”八愔对着爱莲嘟囔。

“嘘，小声点！”　爱莲用一个手指戳在嘴边，眼睛对着八愔不住地眨。

不过，八愔似乎还是被那亢奋激昂的情绪感染了，当然受感染的还有爱莲和在座的全校师生，还包括附属医院所有的员工。然而八愔那无聊的眼眸还是越过爱莲的身体，眺望校园边上那片枫树林。一张枫叶随着深秋的风飘了起来，酡红色的身姿蹁跹于空中，宛若一朵风中的云彩，然后颓然跌落在地面。它一定发出了哀婉的惊叫声，她臆想。

八愔所在的年级被分成好几个工作组，丰姿英伟的马可正好与她分在了一组。说到马可，八愔的脸就热了，她蓦然想起了几天前的一堂大课。

阶梯式大教室均自由择位。因此有三两结群而坐的，有预先留位的，还有男女混搭而坐的。

一向活泼的八愔在这个时候倏忽变得落落寡欢，与人前歌舞、台上领操的她判若两人。实际上这种两面性格人人都有，只是自己不知觉而已，八愔也是无意识的。所以她每次都喜欢向隅独坐，抑或她有自知之明，觉得这节生物化学课并不是自己的强项，或许正自卑着呢。

偌大的教室其实并未满座。突然，八愔看到一个人从前座起身缓缓向后座她这个方向走来。她先是一惊，不过心即刻就悸动了。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八愔心目中的白马王子——马可！马可可谓本年级的美男，在八愔眼里怎样形容都不为过：冰肌玉骨，貌似潘安。特别是他那双眸子，只要有风吹草动便掀起波澜，撩得人心飘浮起来，宛若水面浮萍。八愔以为他足以让所有的女人魂牵梦绕。　

正当八愔想入非非之时，马可已经挨坐在她的身边。八愔忽然感觉自己的脸似被火烤了一样滚烫，她估计自己一定已是潋滟之态了。她搔首弄姿地捋额前厚厚的刘海，实际上是想遮掩自己瞬间毕现的羞涩。

八愔在与他的几次接触中发现，马可并非外表那么张扬。他那聪慧内秀、寡言少语的性格，还有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像极了小时候与她感情甚好的小舅舅。也许正是马可那种怅然若失的气质吸引着自己，她想。八愔感觉自己与马可其实已似萦绕的云雾，有种郎情妾意的味道，亦若“双瞳翦水迎人滟，风流万种谈笑间”。也许八愔根本还懵懂着，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与马可那双含情眼眸的相觑。

此时八愔用余光瞟了一眼马可，正好碰上他流动的眸子望向自己的那一瞥，霎时她的脸又无端的发热，感觉已是云蒸霞蔚了。

八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因此故作姿态地扭了一下脖子。果不其然，她后座所有的眸子都朝她这个方向射来，都盯视着她。啊！她的脸又无端的热了起来，似被千瓦灯盏烘烤。事实上她并没有扭过头去，只是绮念而已。应该说大讲堂的换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然而八愔却自恋到几乎自作多情了。

其实马可内心何尝没有八愔，只是他的家庭条件纵然在本地不算太差，然而面对美丽纯洁、家庭背景高于他的八愔，他还是信心不足。况且他又是个隐性子，什么都放在心里。他低调，又自视极高。

后来不知何故，马可被换到了别的小组，替换马可的是容锐。容锐有着高深莫测的背景，他与爱莲在短短的两个月里擦出了火花。

跟组的还有四位老师，这些老师都是思想进步并踊跃报名的积极分子。有领队华教授、妇产学院的桑老师，还有生物课上和蔼的王老师，当然也包括教解剖的李老师。

八愔这组被安排在桐乡乌镇。

那时的乌镇还不是旅游胜地。八愔一踏上那块土地，便有“一双石塔立东西，舟子传言是乌镇”的感慨。

那里所有的房屋都枕水而建，一半挑于水上。还有隔不远一座的石桥，桥下均有圆洞，而这样的“桥洞”绵延了多少里，她不清楚，反正她知道一共有七十二座之多。

乌镇曾叫乌墩和青墩，具有六千余年的悠久历史，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古镇，有“鱼米之乡，丝绸之府”之称。乌镇亦有很多民间故事，譬如“乌将军庙”“昭明求学”“修贞观古戏台”，还有“乌将军与古银杏”等。

八愔站在静谧的河边看流水涓涓，情不自禁步下三二台阶，用手掬起一捧河水，水中映出一个西施，西施亦是诸暨人！八愔浮想联翩。

八愔所在的工作组住在村管会二楼，那时叫大队部。

村办公楼便是宿舍。一地稻草铺上草席便是暖床。

“我睡这儿，”八愔抢得佳位并继续分配，“爱莲，你睡这儿。”那个位子紧挨着八愔。

“大家要讲卫生，都脱鞋进去。”　听得出是桑老师，她很爱干净。

夜晚，八愔总被肆无忌惮的打鼾声与戛唧戛唧的磨牙声吵醒，然而她发现那种聒噪居然成了同学和老师们的催眠曲。

八愔最喜欢乌镇年糕。那年糕糯软润滑，让她垂涎三尺。

每当夕阳西下，就是八愔携爱莲、容锐还有李老师一起去往石桥下吃年糕的时刻。

容锐有一双深邃的黑眼睛，个头高挑，气质儒雅。见到爱莲就更儒雅了，总是媚眼如丝地望着她。

“爱莲，我看容锐对你有意思。”私底下八愔问过爱莲，可爱莲总说：“这门不当户不对，你说可能吗？”八愔说：“有什么不可能的？你那么漂亮，难道还配不上他？”

容锐是爱莲挡不住的诱惑，爱莲再怎么矜持，最后还是被俘虏了。

还有柳和平，在乌镇她不慎从二楼楼梯摔了下来，摔得盆骨骨折，老师安排男同学时光陪和平回学校去医院就医。其实是时光自告奋勇主动提出的，老师也就顺着应允了。

时光长着一张可爱的脸蛋，小鼻子小脸，小眼小嘴。但他的气质颇有雷锋叔叔的风范，一派纯真。跟他一接触，便知他一定是一个忠笃的男儿。

时光陪和平去了附属二院骨科，和平住院期间一直都由时光陪护。“农业学大寨”结束回校上课，时光每天上完课就跑去医院辅导和平，这令和平非常感激。

一天和平终于憋不住告诉时光，说自己家里已经有了未婚夫。然而时光马上说：“和平你别想歪了，我没那个意思，同学嘛，帮你是应该的。”可是，还未等时光说完，和平直截了当地说：“但你的眼睛不会说谎。”这样时光不得不承认，说自己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上了。　

待和平的未婚夫赶到已临近寒假，她未婚夫有些怀疑时光的动机，说：“哪有不图回报的帮助？”　

时光则说：“我承认我喜欢和平，她是个好女人。不过我并没有乘人之危。”和平的未婚夫则问：“你知道我与和平的感情吗？　

”时光说：“我并不关心！”最后又补了一句，“你别理解错了，我是说我来照顾和平与感情没有关系。”

和平未婚夫的态度忽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反正不管怎样，我都得替和平谢谢你的。”

后来他们两家还真成了一辈子的朋友。

八愔最烦开村委会，晚饭后一屋子耷拉的脑袋，除了长烟筒的“吧嗒”声，大家都默无声息。

忽然一声“啊嚏”打破了这种沉寂。

一个满嘴黄牙的口中喷溅出飞沫，在白炽灯散发的昏黄光晕中霎时炸开，又缓缓落地。不可不说的是，那唾沫星随烟雾氤氲着膻味交织的恶浊，呛得八愔死去活来。

“农业学大寨”结束后便是寒假。八愔对扑向她的飞行员、高干子弟、原单位领导介绍的下属、同校高一届同学，以及就读其他学校的同事、同校药学系同学等的纠缠和骚扰，她只有一个态度——回绝。

八愔究竟在等谁呢？

很明显，八愔心中一直在等她的白马王子——马可。

可是马可让八愔等得有些急不可耐了。

这个寒假八愔见到了霞霞，霞霞似变了个人，人瘦了一圈，那张光鲜漂亮的面孔似霜打了的茄子，又似蒙上了面罩，毫无生气——八愔觉得快不认识她了。

后来才知，她原本也与八愔一样，推荐上了一所财经学院，然而又和“下放”一样，无缘无故地又被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