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大学,我来啦!
书名:八愔作者名:玲玲本章字数:4980更新时间:2024-12-27 16:42:43
八愔将大哥和干爹用来弥补她一直缺失的父爱与母爱,却从未将大哥对她的好上升到男女之情。所以当她踏入大学之门,面对来自异性突如其来的追求,她实在是懵懵懂懂。
20世纪70年代中期的一个九月初,八愔上大学了。她牵着秋天的手来到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说熟悉,是因为它曾出现在外公和舅舅的描述里。据说外婆家本是这城市居民,旧时居住于涌金路。外公从事工商业,开商行、米行,是个响当当的企业家,国民党执政期间曾任商会会长。后来抗日战争爆发,商行毁于日本鬼子的一次轰炸,1949年外公一家被迫回到乡下的老家。说陌生,是因为她是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于八愔来说,这里就像一本书,书里蕴藏有许多秘密需要她去解开,书里有许多故事等着她去阅读,书里还有许多迷茫等着她体验……一切的一切,她都将从这本书——这个城市开始。
八愔被师傅和大哥一把推上了火车。她看见师傅和大哥的眼里都堆满了希望,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完成他们的嘱咐。
八愔找到自己的座位刚刚坐稳,对面一个女孩就用试探的口吻问她:
“你也去上大学吗?”
八愔开始并未看她,她正在看窗外——火车徐徐开动,她挥着手与亲人们告别,她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当八愔终于收回目光看向主动向她发话的女孩时,顿时撑大了眼眸——面前这位姑娘让她产生了幻觉,如若《红楼梦》中林黛玉走进了现实。她柳眉润脸,身形风摇。俗话说文人相轻,事实是美人间更是如此。这不,八愔下意识地对眼前这位美女产生了敌意。不过在未确定她是什么人之前,八愔还是礼貌地回答:
“是的,我是江南医科大学。你呢?”
“啊,我也是呀!”
“是嘛?”
“我是十五班的!”
八愔边说边从挎包里掏出入学通知书给她看。
“我是十四班的!”
八愔接过她递过来的入学通知书——姓名一栏写着:胡爱莲。
“胡爱莲,你家住在哪里?”八愔有些迫不及待,“我是A市城里的。”
“我是G县的……”
“哦……”
“那你今年……”
八愔似乎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我肯定比你大,我原来下乡……”
就这样,在四个小时的车程中,她们把对方的底子摸得一清二楚。然而在后来的接触中,八愔慢慢卸下了对这位美人的敌意——因为她发现胡爱莲无比好客,不时拿出自己带来的土特产给八愔吃,八愔吃着吃着就喊起了“爱莲姐”。
在后来更近距离的接触中,胡爱莲更让八愔刮目相看。因为她不但外表美丽,内在更像她的眼神——沉稳坚定。她并不像林黛玉那么脆弱,事实上她是个内心非常强大的女人。她心思缜密且善解人意,她说话做事举一反三。按现代人的说法,她是智慧的高情商女子。是的,那会儿她在八愔眼里,简直就是个女神。
火车到站了,八愔站在站台上找不到北——她从未见过那么高大的建筑物,这么雄伟,这么古朴。
“八愔……还傻愣着干什么?”爱莲帮八愔拎起一袋行李,“快走啊!”
步出火车站,八愔见车水马龙,好奇地问:“这火车站怎么建在闹市区啊?”
“是的,是建在市中心——据说建于上个世纪的……哦,是这个世纪初吧。”
“是嘛?”
八愔在爱莲姐的带领下爬上了公交1路车。
“你看……这是解放路……”
八愔感觉爱莲像个导游。
当车子拐过一个弯,爱莲说:“这条路叫延安路,再过两站就到了。”
“爱莲,你怎么那么熟悉?难不成你来过?”
“哪里,我只在纸上走了一遍。”
八愔见爱莲说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什么意思啊……你当我傻还是弱智?”
“昨晚我看了我爸给我的这个城市的地图。”爱莲边说边从挎包里取出了本市地图,“这是个美丽的城市!”
“哦,这个我知道——我舅舅以前就在这个城市读大学。”八愔也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随着公交车缓缓开动,八愔的思绪被拉回到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她冷不丁进了人人向往的工厂,那是她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这次上大学是她的第二个转折点,她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托着自己。
“胜利剧院到了!”
“八愔,快下车,学校应该再走几步就到了!”
八愔爬下车,看到宽阔的马路,她感觉自己变得渺小了。她见马路一尘不染,整条马路似被路边大棵的树木湮没了——茂密的树木连成一片,几乎可以遮风避雨了。午后的阳光不时从树隙中参差地落下来,似阳光雨,地上的落叶被映得活灵活现,然后就被驶过的车轮无情地碾过。
她俩背着背包,拎着装着牙膏和牙刷的网兜,兴致勃勃地去往心中向往已久的那个圣地。
尚未走近校门口,她们就听到高亢的革命歌曲。
“啊……这就是人们向往的高等学府!”爱莲惊呼。八愔望着高大宽阔的校大门深深地吁了口气,她对爱莲说:“比起我工地的大门,简直不知气派到哪去了!”
爱莲看着高高挂在门檐上的横幅,念道:“欢迎××届工农兵新生入学。”
八愔觉得耀眼的横幅仿佛在告诉自己:“等你很久了!”
她们走过横幅下一排桌椅,各自交上那张神圣的入学通知书,就大踏步地跨进了学校的大门。
踏入校园,眼前涌动的线条仿佛《校园进行曲》的五线谱,那摇曳的秋枝似夹道欢迎的《迎宾曲》的简谱。
“啊,大学,我来了!”
她俩异口同声,一齐仰头大口呼吸校园空气——觉得空气都是那样的清新诱人。
当八愔一回头,她看到一张张疲惫而亢奋的面孔,一双双怔怔而充满希冀的眼眸……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家门的窘境:似刘姥姥进大观园。这一个个身影让她感觉他们似乎与这座城市、特别是与这座校园素昧平生。
不可否认的是,走进校园的这些人并不是一张白纸的应届生,很多都是与爱莲和八愔一样——都是泼着墨、各着色泽的画作。这是一批经过反复涂鸦润色的、授予各种创意的、不外乎“红色”两个字眼的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
当然,在后来了解到一些背后的故事后,八愔才知这种“幸运”是何等的奢侈——那都是用巨大的代价换得的。正如她身边的爱莲——后来八愔才知,爱莲的录取通知书也是和某些人一样,是通过某种交易换来的。命运赠送的礼物,在暗中都标着价格!那时的风气不像现在那么开放,说话做事,包括看书,都得避开一个“色”字。所以人们对男女之事知之甚少。更何况,作风问题是上纲上线、触犯法律的。然而越是封闭,人们便越发好奇,越觉得刺激。那些有色心又色胆包天的权贵就通过这种途径去窥探异性的身体,去掠取姑娘纯洁的处女身,来释放规矩以外的罪恶。这种“愿者上钩”的游戏是不带任何强迫性的,只讲究个“你情我愿”!
爱莲先送八愔进了1513宿舍,她的宿舍就在八愔宿舍隔壁的隔壁。
当八愔推开门走进宿舍的一刹那,才意识到自己又重返校园了。
八愔刚进门,后脚就跟进来一个人。八愔见她快速地占了个铺位,八愔瞬时也占了一个靠窗的床位,正好在她对面。不过当八愔看到她那张脸时,便扭过了头不想再理她。此人长了一张别扭的面庞,五官似乎不正,使得八愔的脑袋瓜里不由闪过“歪瓜裂枣”一词。特别是她一双疏离的眼眸闪到自己身上时,八愔更觉不舒服了。她在跟后面进来的人互相自我介绍时,八愔听到了“卞旎莹”这个名字,顿觉那名字正适合她的外形!八愔暗自揶揄。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验证了八愔的直觉,“相由心生”如此巧妙地展现在这里。那是第二个学期一次短暂的基层实习课。她们班级被安排在一个小县城进行为期一周的观摩学习。那时正临近暑假,天气闷热而潮湿。同学们步下手术台,纷纷走出病房,前往澡堂清洗一天的汗渍。八愔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可是,比八愔早洗完的黄丽丽,却忘记把挂在衣钩上的一只上海牌手表取走。待她想起来再返回去找时,早已人去堂空——表丢了。
丢了一只手表!这还了得——那时,很少有人买得起手表,那只一百二十元的手表,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两年的薪水。
老师把全班同学召集在一块挨个盘问,但没有结果。返校后,教导员安排全班同学去电影院看电影,看完后八愔回到宿舍,发现自己整洁的床铺有被人动过的迹象。因为八愔平常特别爱干净,自己的床铺几乎不让人碰,所以有一点儿异象她便立刻觉察了。她马上拖出自己放在床底的一只大木箱子——这只箱子是大哥托机具站的师傅用大卡车运来的。她发现箱子已然被人翻过。
这下八愔才意识到,很可能是老师和同学们正在怀疑自己!毕竟自己是最后一个离开澡堂的。怎么办?如果这个案子不破,自己跳进黄河洗不清不说,还将背负一辈子的骂名。那还了得!
正在八愔一筹莫展之时,卞旎莹的一个举动提醒了她,应该说是卞旎莹自己出卖了自己。虽然两人近在咫尺,但八愔平时几乎不与她搭话。第二天一早,八愔刚刚起床,卞旎莹却忽然谄媚地朝她微笑。八愔一惊,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过,瞬时八愔就意识到她有事,并且一定与手表有关。趁着卞旎莹起身去洗漱间的短暂一刻——那个洗漱间在宿舍走廊的尽头,得走过无数个宿舍门洞,八愔观察了一下她的床铺,发现床上多了两团黑色毛线球。她走到床边掂了掂那两团毛线球,发现同样大小的毛线球居然轻重不同。说时迟那时快,八愔马上对宿舍的所有同学肯定地说:“手表就在这里面!”说得好像她看见手表被裹进去一样。
此时,几个同学把两只毛线球团团围住,一起反缠那只有重量的毛线球。
缠啊缠啊,一只白色尼龙袋影影绰绰映入大家的眼眸。不一会儿工夫,一只银灿灿的手表似憋不住气一样,从尼龙袋里钻出了脑袋。
八愔感觉自己简直就是福尔摩斯再生!
八愔的宿舍还有一个来自四川的少数民族姑娘,是那种躺着都能跳起舞来的人儿。她笑起来脸颊映出两个笑靥特别迷人,更显妩媚,八愔不禁由衷地赞美她说:“你真漂亮!”
结果她却说:“你才漂亮呢,白里透红!”
八愔承认自己的皮肤占了不少优势,她想,如果说自己有多漂亮倒不见得,但是她知道自己并不难看。不过白皙的皮肤倒是一白遮百丑了,再加上自己天生的两瓣红晕,美不敢说,俏还是有的。
事实上八愔的五官绝对算不上漂亮,因为她额头略窄,如果脸上的肉稍微少一点儿,那高高的颧骨便会突出,好在她的脸颊饱满丰润,圆圆的,让人忽略了她的缺陷。她美丽的黑眼珠如若熟透的紫葡萄,晶莹剔透;再加上那长长的黑睫毛,盖在眼睑上,密匝匝的仿佛一帘窗幔……那是她独一无二的亮点啊。可她那时根本不自知,她只听人经常夸她,说她的眼睛会说话。然而真正让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与众不同,是始于后来的一堂课。
匡老师一踏进教室,就像触了电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八愔。须臾,他便激动地说:“这位女同学你上来!”
八愔莫名其妙,不过还是乖乖地走上讲台。
匡老师从课桌旁搬过一张椅子让八愔正对课桌就座,又迅速从兜里掏出一只放大镜。他用放大镜罩在八愔的眼眶前,用食指和拇指掰开眼眶——八愔感觉眼睛被掰得酸酸的。然后匡老师便招呼全班同学挨个轮流“观摩”,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很难得,很难得看到如此大的瞳孔!”
到了晚上,六张床位已经各有其主。睡在八愔上铺的是她的同乡,八愔对面下铺的是那个身形别扭的卞旎莹,她的上铺是来自镇海瘦弱的和平,门后上铺是说着一口家乡话的黄丽丽,下铺便是漂亮的四川少数民族姑娘阿罗。
第二天,开学典礼在高亢的革命歌曲声中开始。校长讲话十分严谨:
“同学们,你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洗礼涌现出的精英……是无产阶级的红色接班人……”八愔感觉校长怕说错话似的小心翼翼。
八愔对恢复高考后的一场开学典礼尤其记忆犹新,那是在几年后的1978年,八愔的第三个学年。确切地说是1978年的3月,八愔在即将离开学校前往实习之地时,学校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开学典礼,那是为恢复高考后首届入学的大学生举办的。
操场上校长的讲话铿锵有力,广播里播放着卞小贞演唱的革命歌曲《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然而八愔却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愕:一张张青春逝去的面孔挂着沧桑,一双双执着的眼眸刻着期待,一个个不惑的身板充溢着力量,一双双炙热的瞳孔闪烁着憧憬——对知识的饥渴,对未来的希冀与企盼,深深地从那些人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那天,八愔看到人群里和众多同学一样泣不成声的黎民兵,当然也包括爱莲。黎民兵是爱莲的老乡和高中同学,也是下乡知识青年。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国家政策改变,像黎民兵这样资本家家庭出生的人,一辈子也别想上大学。爱莲用手抹了抹眼睛,安抚黎民兵说:“不过说真的,我还是很羡慕你的。”
“羡慕?羡慕什么呀?”黎民兵抬起他漂亮的下巴颏,用手背抹了抹眼角泛出的泪水。
“是羡慕啊!”八愔插嘴说,“羡慕你们可以正正经经地读书。不像我们,身不由己。”
“是啊,你看我和八愔,说是三年,可哪有三年啊,光参加工作组就耗去了两个月。”
“反正我好像只学了点皮毛,有些知识还都一知半解呢!”
是啊!这是多么不易的转变呀。它直接影响着这一代人的命运,影响着中国之后几十年的发展与崛起——八愔当时也非常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