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被大哥宠上天的女孩
书名:八愔作者名:玲玲本章字数:5265更新时间:2024-12-27 16:42:43
八愔注意到一向聒噪的哥哥肖虎一整天都没说几句话,沉闷阴郁得如同外面夜晚的天空,漆黑一片。母亲的离去似乎使他忽然之间委顿了。
八愔细看肖虎的眼眸,忽然发现他那双大眼里一直充斥着的野猫般的警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潭悲悯和忧伤,犹如一面哀倦的黑屏,毫无生气。
“哥,你没事吧?” 八愔看着肖虎有些心疼。比起他现在这样子,她更愿意看到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哥哥。
八愔想起他们的童年时代。那时候哥哥是家里的太上皇,说一不二。他喜欢漂亮女孩,所以对刚刚从外婆家回来的又矮又黑又丑的八愔,总是变着法子欺负。
“大家快来看丑八怪!”一次睡午觉,八愔一觉睡醒,发现哥哥正用一根毛竹竿挑抖她裤子上的一个破洞。
“钻——驾!”他常常命令八愔从他的裤裆下面钻过去。
然而哥哥肖虎又不允许外人欺负八愔,包括弟弟妹妹。因为父亲的遭遇,哥哥变得十分强悍,他用他的强悍捍卫着整个家庭成员不受外人欺凌。与此同时,他的强悍也得罪了不少人,为他惹下了祸患。复课闹革命时,哥哥偏偏不被允许上学,直到父亲“解放”后他才读上中学,实实耽误了一年,等于留了一级。这样一来,哥哥就成了与八愔同年级不同班的同学。然而,上了中学的哥哥受到了昔日对手们的报复,班主任不但不阻止,反而推波助澜,让全班同学批斗哥哥。那些原本因为欺负八愔家人而被哥哥还击的对象,个个似翻身得了解放,于是哥哥经历了一次被批斗。可想而知,一个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羞辱——
一个学习尖子兼体育天才,就这样陨落了。
不过真正让八愔感受到“哥哥”的温情和异性的爱的,却是一个大自己九岁颇似大哥的人。八愔认为,这个如若大哥的男人才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八愔。
1973年一个春意盎然的日子,一个瘦高个羞答答地拦住了八愔的去路,对她说:“我已经调到工地政工科工作了。”八愔见他说话时羞红了脸,而且貌似还挺紧张,感到很好笑。然而她又觉得与这帅哥似曾相识。
“你,你不记得我了?”
他仍然泛着羞答答的眼神望着八愔。八愔见那一双羞涩的眸子泛着柔曼的光焰。
“噢……”
八愔恍然大悟,一下子想起了一年前,那双透着柔曼光焰的眼眸。
一年前,十八岁的八愔第一次参加工地团支部五四青年节活动。活动的内容是前往基地义里红星村,去东海航空兵×××机场参观学习。
八愔和团员们一起爬上一辆大卡车。卡车迎着春风,追着鸟儿驶向康庄大道。大家一路引吭高歌,最兴奋的莫过于八愔,因为八愔是第一次融入青年大家庭。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终于到达目的地。下车后,八愔发现这里没有建筑物,数十里都是一片平坦的荒野。
“各位共青团员同志们!”
八愔被女书记高亢的声音所吸引,“这里是一座在建的军民合用机场,是咱们华东地区首座县级民航机场……”忽然女书记的话音中断了,八愔发现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把嘴贴近女书记的耳边。待那个人嘀咕完毕,女书记又高亢起来:“这是我们工地这两年来分配到的最光荣、最艰巨的任务……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带大家到这里来只有两个目的,一是慰问在一线工作的共青团员,二是学习他们艰苦朴素、不怕困难的思想品德!”
八愔耳旁响起零零落落的鼓掌声。她感觉这里空旷如海,地平线上除了阳光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天空翱翔。也许太过寂静,鸟儿的啁啾声如此悦耳,盖过了人们的鼓掌声 。
随后一群人去往一线工作区:一片荒僻之地,一排排简易工棚。
一群人鱼贯进入一间工棚,棚窄人多,八愔和很多人都被挤在门外,挤在她后面的偏偏是那位女书记。女书记推着八愔拨开人群——此时八愔正泛着一双澄澈的眸子探寻,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她却被女书记推进了屋内。一进屋她的眼睛便亮了,因为她发现里面的陈设并不像外面那么荒芜,被拾掇得更像一间设计室,墙上挂着、桌上铺着各种设计图纸。而里面的几个帅哥更是屋内的亮点,他们个个气宇轩昂,英气勃发。忽然,八愔的眼睛被一双眸子抓住了,那双眸子也大胆地紧紧地凝视着她。八愔的心陡然一惊,然后又是一怵,然而很快便温暖了,因为她发现他在对她微笑,那笑容透着柔曼的光辉,如同四月的阳光,暖洋洋的。
他是上海人,准确地说是上海郊区人,所以他说的上海话跟纯正的上海话比,有点走音。然而八愔发现他身上有种特质,这种特质在那个年代是受鄙夷的,那就是小资情调。
那天,当八愔步入政工科办公室,一种高雅的陈设又映入眼帘,仿佛是原来那个设计室的翻版。事实上室内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不过拾掇有致罢了。
八愔见他嗖地从桌边起立,好像见到大人物似的有种束手无策的紧张。那支握在他手中的钢笔“啪嗒”一声跌落在桌面上,向桌边滑去。他一把摁住钢笔,好像要安抚那支受到惊吓的钢笔。他的脸羞怯得像个大姑娘,用“赤橙黄绿青蓝紫”来形容他的面色变化,倒也恰如其分。
八愔这时才发现他个头居然那么高,高得几乎能戳到天花板。她估摸他起码在一米八以上。此时,他迈开脚步,在令人心惊的椅子和地面的摩擦声中,走到八愔身边,拉出桌边另一张椅子让八愔坐。然而八愔并未入座,她对室内一张用木板条钉制的、放在靠墙的大桌上的物件提起了兴趣。那桌上折叠着一幅刚刚完成的标语,她只看到“批林批孔”几个字样。标语旁边铺着一张宣纸,宣纸上画着桃花,那桃花栩栩如生,艳丽得宛若一只只蝴蝶,扑打着翅膀翩翩起舞。她兴奋地脱口而出:
“这是你画的吗?……能送我吗?”
“一幅拙作而已。”
他边说边径直小跑过去,挡住八愔的视线——像一堵墙,似乎想用身体掩住画。
“这,这幅不行,下次吧!”
他两手背在后背撑住桌沿,整个身子斜靠在桌边,脸正对着八愔。八愔见他脸上露出一串歉意。
八愔暗暗用心观察着他。一张长脸很黑,很普通,那黑是带着茶色的,似被阳光烤灼过的秋叶的颜色。然而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则尽显睿智。特别是那张圆润的大嘴,当咧嘴一笑,带来阳光一片。
八愔承认,起初她对他的兴趣,仅限于他那双柔曼的眼眸。对于从不知爱是何物的八愔,遇见他像是不识水性的人落水后遇见了一根稻草,很想抓住。然而她还是试着礼貌性地接触,这也许是她的性格使然,她矜持的个性不至于让她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倒追他。不过今天这一幕,她似乎对他另眼相看了。
逐渐地,八愔发现他饱读诗书,他能随口吟诵一首首唐诗,并写得一手好文章和好字。特别是他的画,几乎使他成了她的偶像。
事实上八愔十分清楚,在那个颠倒黑白,视知识分子为“臭老九”,视《红楼梦》为黄书,视《三国演义》为封建余孽的特殊时期,八愔从学校学到的知识极其有限。于是乎,当她遇见一肚子渊博知识的他,如若遇见了知音,似沙漠里觅见一汪清泉那样扑了过去。
之后,八愔几乎每天腿不听使唤地踏进他的工作室或者宿舍。
时间是最好的催熟剂。随着时间的推移,终于有一天他们熟稔得像亲人一样。
实际上八愔在内心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大哥,并亲切地喊他“大哥”。大哥也总是不厌其烦、循循善诱地教她吟诗、作画、写小楷,直至她把他的字体模仿得惟妙惟肖。
渐渐地,八愔对他有了依赖感,内心逐渐对他有了家的感觉,以及爱的感知。在那段时日里,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形单影只。她很清楚,这种依赖和有家的感觉不是她刻意强加的,而是在他俩的密切接触中无意识地产生了。
所以,当八愔得知大哥已婚时,真的有些猝不及防。她有一种失落感,不过她并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有次大嫂过来探亲,告诉八愔她与大哥是初中同学,现在老家一所中学教书,大哥是中专毕业,学的是建筑设计,然而大哥偏偏放弃专业搞起了政工。八愔似乎听出大嫂说这话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
不久,大嫂诞下一个千金 ,名字还是八愔给起的。
八愔与大哥依旧亲密无间,经常在一起讲理想谈未来,切磋人生经验。每每收获一本好书,他俩都爱不释手,争相阅读。
八愔总是缠着大哥,搬只小板凳倚坐在大哥身边,听他讲故事,听他娓娓道来……
“一个小女孩,很小父母双双因病去世。她被送到舅舅家,不久舅舅又去世了。结果,她的地位一下子还不如家里的佣人。她受尽了表兄表姐妹的欺侮。舅妈更是不分青红皂白,愣是将她关进一个房间——那个屋子就是舅舅曾经病死的地方。
她被吓得生了一场病。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舅妈就将她送去一所孤儿院。可孤儿院院长是个冷酷的伪君子,他用尽各种办法打骂折磨孩子们……
还好,她在孤儿院结识了一个名叫海伦的女孩,她们成了好朋友。孤儿院里的年轻老师谭小姐也像姐姐那样关心照顾她。不过,一场伤寒传染病夺去了孤儿院很多孤儿的生命,其中包括海伦……”
后来八愔自己看完了《简•爱》。
有一天,大哥问八愔:“你想不想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感觉?”
八愔说她当然想。她说这话时又泛起了那双探寻而天真的眸子。
“对!呶,就是你这种眼神。”
“什么?”八愔露出更天真的眸子。
“呶呶……就是你这双天真、探寻、好奇的眼睛吸引了我。”
“是吗?”
八愔傻愣愣地想:“难怪那时在农村农忙假时便有大伯大婶说自己的眼睛会说话。”
大哥继续说:“之后你的这双眸子一直在我心里,怎么也挥不去。似乎有一种呼唤:妹妹需要我!”
“所以你就来了?”
“对,所以我来了。”
“哈哈……大哥你讹我!”
八愔就是这样,在大哥面前肆无忌惮。
那次大嫂又来探亲了,大哥剪了一块藏青色的确良布,为大嫂和八愔各做了一条裤子。当八愔穿上和大哥的妻子一样的裤子时,大嫂看到后疑惑地问大哥:“为啥也给她做了一条跟我一样的裤子?”那天八愔正好走到他们房门口,她听大哥跟大嫂说:“八愔给我弟弟很多粮票,算是报答。”她才知道,原来粮票那么值钱!
在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的过程中,大哥给予了八愔无可替代的帮助。大哥为她扫清了一切障碍。
20世纪70年代中旬,八愔所在的公司分到三个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可是她所在的分公司只有一个推荐指标。
“八愔,报名吧!”大哥欣然怂恿她报名。
“我行吗?” 八愔很怀疑自己。
“行啊!你的文字功底还是不错的。”大哥用鼓励的口吻说。
“嗯……可我没把握。”她犹豫中带着矫情。
“放心吧,有我呢!”大哥带着坚定的口吻望着她。
就这样,八愔在大哥的鼓励下大着胆子报了名。
“听说姣姣也报名了?”一天,八愔匆匆跑去询问大哥。
“没事!”大哥表现得若无其事。
“还没事?”八愔焦急地喊,“人家是工人阶级的后代,是三八红旗手、车间标兵。”然后她又说,“而且陈书记喜欢她……”
“姣姣是挺不错。”大哥停顿片刻承认。
姣姣是八愔的初中同学,也是校宣传队员。她有一副靓嗓,在校曾扮演李铁梅,演得甚是不赖。虽然她长得不够漂亮,黝黑的肤色配上一双小肿眼泡——同学们都戏称她为黑牡丹,不过她的瓜子脸在舞台上稍作化妆便是个准李铁梅。八愔想,统观各项条件,似乎姣姣的胜算更大。
八愔越想越不安,又跑去找大哥。大哥则胸有成竹地说:“事在人为!”
是的,大哥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不遗余力地奔走于工棚、车间和施工现场。最后的结果是,八愔以绝对的票数胜出,被推荐到公司参加总结考试。
八愔来到公司,发现从基层推荐到公司的一共有十名,其中有些是比她高一届的校友,有的则是其他学校分配来的,但都已工作满四年以上。
于此,大家站在了同一个起跑线上。公司组织文化考试,考试内容为撰写一篇“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的作文。八愔看到考题,不禁心中一喜,这不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吗?她有些自鸣得意。
八愔凭着天赋和在大哥身边多年的熏陶,洋洋洒洒落笔:“四年前我光荣地加入了工人阶级队伍,来到了被人们誉为大熔炉的工厂,我清楚地告诉自己,工厂实质就是一所大学校,工人师傅个个都是自己的老师……”
八愔一举获得第一名,可以优先选择一所大学。
也许是大哥太过宠溺八愔,抑或大哥在爱的人面前变得迟钝,总之,八愔总嫌大哥这不行那不妥。有时她甚至不顾旁人的存在吆喝大哥。比如,“你还愣着干吗?”“还不快点……来不及了!”她总是这样吆五喝六,而他总是羞赧阿谀地任由她胡作非为:“好好好,行行行,来了来了……”一副她说啥就是啥的模样,因此总也引得旁人浮想联翩。然而八愔一向信奉“身正不怕影子歪”,面对旁人异样的眼光,她总是一笑置之。其实八愔清楚,大哥是那么爱护自己,他哪里敢想入非非。
那时的八愔还真不懂,只知道在大哥这里她可以恣意妄为地任意索取,也许她把大哥当作了母亲的替身?
多年后,当八愔想起那段往事才明白那才是真爱,大哥真把自己当妹妹一样爱在了心里。然而爱并不是占有,大哥是用他的实际行动告诉八愔——他就是大哥!
八愔蓦然想起,这么多年和大哥尽管惺惺相惜,亲密无间,然而连手都未曾牵过。事实上让她想不通的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面对美女他居然洁身自好——这是何等自律的男人啊!所以在八愔心中,他永远占据着“大哥”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无人能及。
那晚的天空特别黑,黑屏一般伸手不见五指。
八愔见哥哥操起袖口看了看手表,说:“八愔,你带你嫂子先回去吧,一会儿接班的人也该来了。”
“不急,等你一块走。”
“我怎么能走啊!”
“八愔,我们走吧!你哥最后再陪你妈一阵。”嫂子边说边起身。
“一会儿等妹夫来了我进里屋睡一会儿,里屋有空调的,冻不死。”八愔见哥哥还是带着孩儿时的那种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