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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一个梦和母爱缺失的人生

第五章:一个梦和母爱缺失的人生

书名:八愔作者名:玲玲本章字数:3078更新时间:2024-12-27 16:42:43

八愔凝望着母亲的遗容,忽然好像看到了母亲的不如意。她陡然一阵寒颤,她好像觉得母亲或许将自己与父亲不幸福的婚姻生活中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儿女们的身上……她蓦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

“洗了它!”

这是八愔回家后的第一个早晨,母亲让她为自己洗内裤和袜子。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八愔按母亲的要求开始烧洗脸水。她抓过一把刨花塞进炉子的黑洞,再拿过炉旁一盒洋火,划着一根塞进刨花丛中,“彻……彻”刨花响起清脆的声音。她再用砍柴刀劈开裁得短短的柴棍塞进炉子,霎时柴火和柴火便你挨我、我挨你地互相燃烧起来。她看着火光慢慢吞噬、耗尽所有的体力,根根柴棍由红变暗,由暗变淡,直至烧成灰烬。

天透亮了母亲才起床。八愔见母亲走进厨房,从脸盆架上取下一块毛巾和一只杯子,又把牙刷、牙膏放入盆内。母亲指着脸盆示意八愔往里面倒水!

八愔装得很灵光的样子,小跑着拿过炉子上的壶去盆边,她踮起脚尖把壶口对准盆内的牙杯倒水。白色的水雾顺着空气洇湿了她的睫毛,她感觉睫毛沉甸甸地重了许多。倒完后,她从水缸里舀水倒进壶里继续烧水。母亲从脸盆里取出了牙膏和牙刷,先用手在脸盆里搓了搓毛巾,再拎起折叠拧干,然后将散发着水蒸气的毛巾敷在脸上。母亲脸上的毛孔一定舒展开来,吮吸毛巾里的水分。母亲再搓,再敷,再揩。八愔发现母亲的脸颊被揩得像剥去皮的荸荠,白白净净,粉粉嫩嫩,又红扑扑的,透着亮光。总之,母亲太美了。

八愔一边烧水一边偷偷地看着母亲刷牙,她见母亲的嘴里刷出一嘴白泡沫,像医生处理病人伤口喷洒来苏儿消毒液的泡沫。她看见母亲将漱口水直接吐进了盆里,像鸡拉屎一样“噗”的一声。这时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赶紧起身将那脏水倒掉。然而倏忽,她发现母亲已经从房间里拽出两条短裤和袜子丢进了盆里。几乎同时,母亲就把头转向了她。她见母亲滑动了一下眸子,示意她:洗了它!

八愔心领神会地跑了过去。可当她看着盆内飘浮着一层黏糊糊的白沫时,便条件反射般地不自主地来了一个干呕。几乎是同时,她用余光瞟了一眼母亲,她发现母亲正用圆眸盯视着她。

“怎么办?”八愔拧着眉毛想。倏而她又想:“又不是别人,那是自己的母亲。”她这么想着,便绰起拇指和食指,拎起盆内的衣物,将手戳进了盆里。不过这事还是让八愔耿耿于怀了很久。 

就这样,母亲和八愔在很少言语交流的情况下,悄无声息地达成了默契。从此,以上流程便成了八愔雷打不动的早课。就像她在外婆家,每天拿着鸡毛掸掸去堂前客厅所有尘埃一样。

傍晚前,几乎所有该来的和不该来的人,都陆续来到殡仪馆。

肖丽说一律不收钱,只收花圈份子钱。有人拿出一百零一块钱。肖丽说只收一百元。然而那人抬起眼睛望着肖丽,奇怪地问:“这个习俗你不懂啊?给故人的钱只能给单数,譬如一百零一元。”肖丽听了半张着嘴,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八愔见告别厅连壁间有不少人在用黄纸折元宝,也不时有人用刚刚折好的纸元宝在母亲遗像前就地焚烧,边烧边念叨:“拿去用吧,拿去用吧……多用点!”

渐渐地,告别厅被围得水泄不通,认识的、不认识的,同辈的、小辈的,大家像逛集市一样纷纷赶来祭奠。“也许母亲逝去时八十六为耄寿,他们是来沾沾喜丧气?”八愔揣测。

天上的云朵慢慢地挤成了一堆,渐渐遮去了明媚的阳光。一缕余晖灿灿映在告别厅门庭上,似乎想告诉人们:“我要休息了。”花圈被映出数个叠影。

夕阳已去,皎月方来。冬天的傍晚天色早早变得灰白,大家纷纷驱车散去。

夜晚,殡仪馆寂静得能钻出鬼怪,人气散尽的死灰让人徒感生命如水,身外人与物俱为过眼云烟。

忽然,八愔感到身子一凉,她好似被死尸借去了体温。一阵旋风伴着口哨声愔愔而来,她一回头,好像有一团银光缓缓从灵柩缝隙挤了出来,像是母亲的魂魄。

突然,八愔想起了外婆的故事……

萧瑟空旷的广场出奇的寂静,地平线像人生气时嘴巴严丝合缝,唯有讨厌的夜枭撩拨着萧索的空气,一群萤火虫影影绰绰似鬼影闪烁。

一扇古老大门的门环被呛呛呛敲响了。

“谁呀?”屋内传来一个老妇人迷迷糊糊的声音。她边问边起床,擦洋火,点煤油灯,披上衣服,跨过门槛。那昏暗的灯火在黑风鬼影中战战兢兢。

“是我,快开门!”一个喘着粗气男人的声音。

“咿呀…… ”妇人警觉地拉开半扇门。她将煤油灯举过头顶,眯缝着眼朝黑咕隆咚的深处探寻着。

“哎,这人呢?”妇人莫名其妙。突然,黑暗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就收下她吧!不然我真要把她扔进铁轨了……”妇人吓得竖起根根汗毛。

“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妇人琢磨着。

“……哇”忽然,妇人听得身旁有微弱的啼哭声。她手掌煤油灯,循着哭声仔细找着,突然间脚尖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的金莲一下失去了平衡, 

一个趔趄,她扶住了门框,低下头,她看到台阶上摆放着一个大包裹。她捧起包裹匆匆回屋。

“这到底是啥呀?”她边走边自言自语。 

还没等打开包裹,她就看到裹在绿叶紫花被褥里一个婴儿露出半张脸。当完全解开,这孩儿居然眨着妖精般的眼眸朝妇人微笑,黑睫毛扑闪扑闪像天上的星星,脸颊露出笑靥,可脸蛋已冻成与被褥一样的酱紫色。

八愔倚在外婆怀里,问外婆:“外婆,那孩子是谁呀?”

外婆挪开八愔,从床上起来,坐到床沿,披上衣服。她“嚓”地划亮一根洋火——顺手拔拨玻璃罩的煤油灯,抻出灯捻儿。洋火棍跳动着火苗点亮了灯捻儿,灯捻儿上蹿下跳,润出一缕烛火,袅袅洇上楼板熏出一圈黑晕。外婆的手像被洋火烫着了,她快速甩着手,然后罩上玻璃灯罩。房间一下就敞亮了。

“那就是你呀!”外婆挑高了一侧眉毛,神秘地说。

八愔又想起阿姨曾经说起母亲在生她时临盆前做过的一个梦。

1953年初冬的一个清晨, 东边的天空刚刚苏醒,懒洋洋地泛出朦胧的红晕。一缕红霞爬上枝头,低矮的枫树撑开枝身,残叶落满了白霜。

“大姐,你慢点,慢点!”妹妹似被那朦胧的晨光感染,睡眼惺忪地跟在姐姐身后。

“哎呦,哎呦,来不及了……”孕妇呻吟着,脚步都变得凌乱起来。妹妹赶紧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迈开八字紧紧搀扶着姐姐。一根漂亮的大辫子一摇一摆甩在脑后,甩出一道风景。

不一会儿功夫,她俩的脚步迈出小径,走上街面。

街道晃着不多的人影,所有房屋的墙体都派着用场,不是刷着标语就是贴着海报,最醒目的莫过于那只结实有力的拳头,攥得紧紧的,砸向天空,仿佛砸出万道光芒。拳头旁边是五个大字:“人多力量大”,遒劲有力。

妇产医院的清晨,婴儿的哭声此起彼伏。产房人满为患,墙上贴着年画——一个年轻母亲胸前抱着一个男婴,身后站着两个女娃。年画的标题是《光荣妈妈》。

孕妇肚痛的频率越来越短,她来不及挂号,就急急地被推进了产房。

“是个千金,体重八斤!”助产士说。

“哇……”八斤女婴唱出了人间第一声音符。

妹妹在走廊上不安地迈着方步,她急切地盯着产房的门。门被徐徐地推开。

“大姐,这么快!”妹妹从走廊那头连跑带跳过来,她跑近从产房里推出的推床,像是问躺着的姐姐,又像是冲着两个护士问:“男孩女孩?男孩女孩?”

“是个漂亮的女孩。”一个高个护士微笑着说。

“是嘛?太好了!大姐,一儿一女,儿女成双福满堂!”妹妹高兴得好像自己生产了一个孩子。

然而大姐却阴沉地耷拉着脸,嘴巴紧闭,不说一句话。

原来,临盆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白发老翁腾云驾雾地飘过来,嘴里飘出灰白的烟雾,吐出一句邪恶的咒语:“她是个妖精,是妖精……和你相克!”

当她梦醒时,发现自己的额头上面爬满了汗珠。她伸手摸了摸自己鼓得高高的肚子,若有所思:“她真是个妖精?是蜗居深山修得千年的蛇妖吗?”也许女人多少都有点迷信,这个梦在她的心里扎下了根,她心里一遍遍碎碎念。

后来,八愔才听说了这个梦,原来让母亲心存芥蒂的这个女婴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