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爱情永远是女人的软肋
书名:八愔作者名:玲玲本章字数:2937更新时间:2024-12-27 16:42:43
八愔透过灵柩望着母亲的遗体,似乎在搜索什么,其实她是想寻找一直以来母亲令自己恐惧的东西。
那年回到母亲身边不久,八愔就把家划割成界线:进得家门便是地狱,走出家门便是天堂。
放学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去玩游戏,去探索未知的世界。可是八愔总是郁郁寡欢地漫步在回家的路上,不是优雅的闲逛,而是忐忑地乱逛,甚至是步履维艰地瞎走。对绝大多数孩子而言,放学回家的路理应是鸟儿飞出牢笼享受放飞的自由,然而对她而言正相反,而且她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她总是这样地走着——她感觉放学的路是那么漫长,又是那么的阴冷,好像是一条绝望的路。
天光终于幽暗了,不能不回家了。八愔走到那扇威严厚重的大门前。她怔忡了半晌,用左手摁住瑟瑟发抖的腿,又用右手摁住那颗即将跳出心窝的心。她抬起头,张开嘴,深深地从丹田吐出一口长气,再浅浅地从喉咙里吸进一口短气,似乎想要腾出一个空皮囊去储存即将产出的戾气一样。然后再竖起耳朵,将耳廓贴在冰凉滑溜的门面上,她要收集门缝里所有渗出的声音,并将它们毫无保留地灌进耳膜,再仔细分辨其音质和音色,待音域适合时再推门进去。事实上,一推开那扇门,几乎总是各种妖魔鬼怪轮番显现。这不……
“你们都给我出来!” 八愔见母亲手里绰着一根棍棒。这时她已经推开了门,轻手轻脚地想迂回过去。不幸母亲还是发现了她:“还有你!”
“这下完了!”八愔想。
八愔见两个妹妹低着头、缩着脖子慌慌张张地从屋内跑到院子里——像两只驯服的鸭子。此时她抬眼莫名其妙地望着大妹妹肖丽,肖丽则给她使了个眼色。
“都给我站好了!” 八愔正琢磨肖丽的意思,母亲却已经下令排队。
刷刷刷,八愔和两个妹妹迅速排成一队。此时,三双眼睛六只眼珠子齐刷刷地向右看齐——正等母亲喊报数。
母亲高高地举起那根又粗又壮的木棍。八愔的眼珠子跟着棍棒走,她发现天空抛下一个无名飞行物——正砸向自己。
“我要撒尿!”肖丽“唰”地一溜烟跑了。
“我也要撒尿!”小妹妹也“嗖”地一声,溜之大吉。
母亲迅速做着反应,然而那棍棒在空中拐过几个弯后,依然落在了八愔的头上。“我做错啥事了?为啥打我?”
八愔边躲边不住地哭喊。可是母亲已经打红了眼,越发地挥棍如雨……她被打得鼻青脸肿,然而她却执拗地杵在原地——她脑子里没有“开溜”两个字,她像个勇士,一根筋地“英勇就义”。
那时八愔总在想,日子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可在自己的记忆里,无论是盎然的春天还是炽热的夏天,好像只有万劫不复的一个季节——寒冷的冬天!
八愔对母亲的酷刑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放学后她经常不回家,躲在好朋友淑芬的家里,有时一住便是一个星期——直至母亲气消亲自找她回家。
淑芬也总是泛着茫然的眼眸望着八愔:你说那个恐惧是个什么东西?八愔回答说:“就像一颗热腾腾的心被割开后往里浇了冰水,又像心被人从心窝里拽出然后猛力地抽打,更像自己已经死了!”
“哦……”淑芬听了,总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这种焦虑的恐惧一直占据着八愔的内心。在岁月的经年里,只要有类似母亲的号令,或者有酷似母亲那般语气说话的声气,她都会好像被人控制、被人绑架一样,瞬间变得心神不宁。
多年之后,八愔才发现母亲也有她的可怜之处。
“我跟你爸爸没有感情!”
那是2008年11月29日,八愔与母亲的一次长谈。
那天八愔为母亲过八十岁生日,在A市最繁华的地段订了一桌最豪华的酒席。而母亲实则为七十九岁,按习俗叫逢九做十。
冬至前后的白天格外短暂。傍晚五点,城市的街道已是灯红酒绿。八愔和丈夫在酒店服务生的陪同下过目了一遍菜单。
五点三十分,母亲在弟弟的搀扶下缓缓来到酒店。
“妈——!”八愔丈夫小跑着迎了上去。
“妈妈坐这儿!” 八愔丈夫在酒席的上坐拉开一张椅子,扶住丈母娘坐稳,然后招呼其他兄弟入座。
八愔正与妹妹寒暄。
“八愔——!”回头一看是母亲喊她。
“来,坐这儿!” 八愔见母亲招着手示意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八愔应声过去坐到了母亲的左边。
八愔丈夫说了一段开场白,酒席就按部就班地开始了。
八愔那天一改这些年一直对母亲的漠然,时不时为母亲添菜。母亲高兴地凑过嘴去跟她说:“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生日!”
酒宴结束时,母亲坚持让八愔送自己回家。八愔并不想送,但也没辙,心想:“那好吧,做好事就一竿子做到底吧。”
八愔把母亲送到家就准备离开,可是母亲拉着她不肯松手。她见母亲像有话要对她说,便收回了正要跨出大门的脚步。
八愔一改以往对母亲不耐烦的态度,她陪母亲并排坐在沙发上。她想:“就耐心地陪母亲说说话吧。”
然而,母亲痴痴地望着八愔,半响没出声。八愔知道母亲望着她在想什么,她肯定又在想:“八愔最像她。”因为每当有人说妹妹像她,或者说弟弟像她时,母亲总会说,还是大女儿八愔最像她。八愔见母亲泛着一双疏离的眸子,左顾右盼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她有点心酸,觉得母亲真是老了。她想了想,还是自己先开口吧。
“妈妈,呃……”八愔举起右手手指埋进自己的头发里,挠了挠头皮,突然问母亲:“你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她说完侧着头看着母亲的半边脸,好像想从中猎取什么似的。她发现母亲脸颊上挂着一长串眼袋……也许太重,下眼睑被拉得有些外翻。
母亲的视线突然从八愔身上移开了,再转过脸时,居然神色自若了,而且张口说出了令她难以置信的话:“是第二段婚姻。”
啊,八愔震惊地望着母亲。而此时的母亲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你爸爸没有感情。跟你父亲结婚纯粹是他的一厢情愿,是你外公包办的婚姻。”
倏而,八愔发现母亲的眼眸随窗外的一颗流星飘飞去了遥远的年代……
1951年,我刚满二十岁,从护士学校毕业后在长德医院当护士。那天下午医院接收了一个南下干部,这个南下干部长得眉清目秀,看样子三十出头。医院里一个小护士正在为他抽血。
“抽你姑奶奶!”忽然那个南下干部扭动了一下胳膊,操着浓重的口音骂起了娘。
“你怎么骂人呢?”小护士被吓得哭着鼻子跑了。
旁边一个护士走了过去,可当她看到他咬紧牙攥着拳头,特别是看见那臂肌绷得紧紧的,瞬即也逃走了。搞笑的是,我一过去他便笑逐颜开了。他的拳头也松开了,臂肌也变柔软了。
从那以后,他三天两头到医院找我,我又不能不理他。后来他居然去我家向我父亲提亲。我父亲也没问我愿不愿意便一口允诺了。我想,那时父亲可能正求之不得呢,因为他曾经是国民党员,解放后又被列为共产党的教育对象。也许他还想攀龙附凤,或者想借此为他自己遮风挡雨。
其实我心里早已有人了,那个人是我的师哥,是我父亲的徒弟。师哥人非常聪明,他会背很多诗,会讲很多故事。我小时候每天被他驮在背上,总有听不完的故事。
有天放学路上忽然下起了雨,师哥焦急地将我从背上放下来,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头上,并用手揩了揩我头上的雨滴。
等我再被他驮在背上时,我已经喜欢上他了。他身体好,肩宽宽的,背厚厚的,让我感觉很安全。
他后来向父亲提过亲,可是父亲好像连话都没让他说完。
很快我和你爸爸结婚了。
入洞房那晚他喝了很多酒,我心里害怕,一直躲着他。他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我移到了门边。
他突然冲过来一把将我抱起来扔到床上……
半响,八愔见母亲欲言又止。她望着母亲,发现母亲目光呆痴,已经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他像擀面一样翻腾着我……”母亲突然又说。
八愔抬头望着母亲,发现母亲的眼眸带着泛起些微的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