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奇怪的宁晓爽

中午饭的时间到了。三个女孩结伴走出公司大楼，钻进赵安安镶了无数荧光蓝水钻的保时捷里。赵安安给第一次坐她车的宁晓爽看车里的各种装饰品，颇有着拿个鸡骨头逗小狗的感觉。宁晓爽没上她的当，倒不是她真不喜欢那些小玩意儿或是识破了赵安安的虚情假意，而是她满脑子都是徐翔和楚佳瑶相亲相爱的画面。她的目光已经开始呆滞，显示出她大脑罢工的状态。

保时捷再快，遇到竞城市里的大堵车也白搭，等他们赶到苦菊咖啡店，婚礼已经进行到新郎新娘交换戒指的环节。宁晓爽从橱窗往里面探望，发现里面人不多，估计邀请的都是新郎、新娘最要好的朋友，人群中也有老彭，他就坐在离新郎最近的地方喝酒。

赵安安不舍得站在这里浪费时间，她来就是要成为会场核心的。于是她登着１０ｃｍ的高跟鞋无比妖娆地扭进了咖啡厅，自然而然地走到会场很显眼的地方“找座位”，感觉吸引到足够多关注了才在一个靠椅上坐下，然后挥手示意李婉凝和宁晓爽过来。李婉凝听话地窜了过去，唯独宁晓爽躲在门框边，还在做垂死挣扎般的思想斗争。

徐翔发现了宁晓爽，心脏顿时狂跳起来。叫宁晓爽来参加婚礼，其实是楚佳瑶的主意。她跟徐翔复合后听老彭说起男友和晓爽的过去，吃醋了，非要张罗个婚礼然后叫宁晓爽来臊一臊她。

徐翔自从跟宁晓爽分道扬镳后，就回头去找前女友楚佳瑶复合，毕竟有个固定的性伙伴还是比野鸡来得干净。不久之后女友居然提出结婚，徐翔知道她是意气用事为主、真情实感为辅，只是考虑到彼此还算知根知底、也能互取所需，就答应了。但他没想到女友结婚的第一个要求就是要尽快办婚礼、并邀请宁晓爽参加。他不晓得女友对宁晓爽哪来那么大的兴趣，他强调了宁晓爽姿色一般、性格沉闷、又与自己老死不相往来，保证她不会再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可女友还是很执念。他真是搞不懂楚佳瑶的内心世界。

同样，徐翔也琢磨不透宁晓爽的心思。徐翔心里对宁晓爽是愧疚的，但是对女友是又爱又怕，所以不得不依从她的要求，给了她宁晓爽的电话，以为宁晓爽会拒绝来参加这个莫名其妙的婚礼，这样阻止双方尴尬会面的人就不用是自己，可是宁晓爽居然答应，毕竟今天真的到场，虽然缩头缩脑好像做贼一般。那她既然也觉得见面尴尬，又为什么来呢？

宁晓爽来之前，徐翔以为自己再见到她只会觉得抱歉，毕竟是自己在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但是今天他刚一看到宁晓爽的身影，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不知为什么。

楚佳瑶听到徐翔呼吸加重，意识到男友的情绪发生极大的波动，不禁恨上心头。她恨宁晓爽魅惑徐翔、导致那晚对自己又骂又打，也恨宁晓爽拥有自己没有的单纯、而且这一点徐翔非常在意。如果说从前对她的恨还只是停留在想象中、终究比较虚无缥缈，今日则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楚佳瑶心里冷笑：宁晓爽，你一定不知道我今天的真实目的吧？我会送给你一份巨大的厚礼的！

楚佳瑶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一个朋友去接宁晓爽进来，然而又请司仪继续婚礼的程序。她余光瞄到朋友挽着宁晓爽走到了自己安排好的座位，心下得意，脸上更加春风满面。等该新娘发表感言，她要过司仪手里的话筒，一个人走到了舞台最前方。她情绪酝酿得非常到位，眼中星光点点、含泪欲滴，声音略微有些抖，仿佛在忍受极大的委屈。她首先感谢大家的到场……

“各位，今天非常感谢大家能来参加我和翔子的婚礼。大家跟我和翔子都是多年的朋友了，可以说是见证着我们的爱情从种子长成今日的参天大树。我这个人性格不好，又不懂理财，老惹翔子生气，在座的朋友们没少为我说话……”说到这，楚佳瑶哽咽了，眼泪也算好时间似地滑落下来。楚佳瑶那个给宁晓爽带路的朋友赶紧塞纸巾给她，示意给楚佳瑶递过去。宁晓爽当时正处于被楚佳瑶的语气感动的状态，一时竟忘了自己的身份，于是拿着纸巾就跑上了台，傻傻地来到楚佳瑶身边。

楚佳瑶一把抓住宁晓爽，由于抓太紧，宁晓爽几乎要疼得叫出来。楚佳瑶拽着宁晓爽向大家介绍：“这位叫宁晓爽，是翔子上一个女朋友。翔子老夸她，说她单纯、善良、从不乱花钱，也特别教育我要向她学习。我特感激她，真的。在我和翔子因为一点误会分开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替我照顾翔子，尽管跟翔子住在一起，但一直坚守贞操，从不越雷池一步……”

宁晓爽终于反应过来，今天这个火坑根本就是楚佳瑶策划的，她就是要让自己当众难堪，好报夺爱之仇。她想挣扎出来，无奈楚佳瑶的力气实在太大，自己出尽了丑还是挣脱不开，众目睽睽之下被楚佳瑶揪着，活像个被正房捉了奸的小三。徐翔看得心惊肉跳，终于明白楚佳瑶的用意，但他不敢上前，他深知如果自己过去，没准救不了宁晓爽，自己也成了众人眼中脚踏两只船的渣男，还不如装出一副浪子回头的姿态、静观其变。

赵安安和李婉凝看得挺起劲，还嗑起瓜子。赵安安悄悄对李婉凝说：“叫你来没错吧？这机会多难得！”李婉凝眼睛笑得都眯成一道缝，连连点头，这个八卦回去够聊一个月的。宁晓爽本想向她俩求助，但看到这二人的表情，心知没戏，自己也没法向徐翔求助（他肯定是要向着自己的老婆的），急火攻心之下，“哇”地哭了出来。这哭声中充满了委屈，充满了憋屈，充满了对自己一生的悲观和绝望，但唯独没有对楚佳瑶的憎恶——她认为楚佳瑶对自己的厌恶是有道理的，的确是自己导致他俩之间的不和。

众人哗然。看来这正房说得没错，都把小三说得惭愧而泣。有的人干脆大声喊：“小姑娘，知错就改就好。以后注点意，当什么不好要当小三？”还有人喊：“你还不谢谢你佳瑶姐，多宽宏大量，你那样对她，她还那么感激你。”还有人说些更难听的。宁晓爽听了，当下就想跑下舞台一头碰死台阶上，无奈手腕还是被楚佳瑶死死地攥住。她想捂住脸，但是只有一只手可以做到，眼泪则不断地从指缝间淌下来，掉落在舞台的地毯上。她好后悔来这里，但是也觉得这是自己的报应、迟到的报应。她好恨自己，也好恨妈妈为什么要生下自己来制造那么多的矛盾、承受那么多的打击。如果自己没有出生，这世上不就少了一个只会给自己和周围人带来痛苦的人了吗……

徐翔看着脆弱无助的宁晓爽哭得像个孩子，心里越来越疼。他几次想冲上来救她，都被楚佳瑶凌厉的眼神逼退。他缩在一边，心里不断地检讨自己怂，也在心里向宁晓爽道歉：对不起，晓爽，是我对不起你。

最终还是老彭看不下去，走上前来，低声对楚佳瑶说：“佳瑶，松手。”

楚佳瑶尽管乖张，倒也得卖老彭一个面子，于是不情愿地松手了。

老彭拉宁晓爽下台，找了个偏远的椅子坐下。他恨铁不成钢地问宁晓爽：“你这个傻孩子，明知道这是个鸿门宴，你干嘛要来啊？”

宁晓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居然还竭力回答了一句，并让老彭挺清楚了：“我听说是徐翔想让我来的，也许他希望获得我的祝福……”

老彭有点动容了，这孩子是真的太单纯善良，简直像张白纸，可（活）惜（该）总被人利用。他伸手拍着宁晓爽的背，安慰着她，同时也言不由衷地自我检讨：“也怪我，不早点提醒你要远离徐翔那个混蛋。他就会骗骗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但是最终还是吃楚佳瑶那套。你这样的小羊羔是驾驭不了他那只饿狼的。”

宁晓爽闷着头，不出声，只是继续流泪。

老彭叫徐翔和楚佳瑶过来，他自己活像个长辈，开始和稀泥：“今天闹成这样，其实每个人都有责任，大家都是成年人，话我就不多说。但从今往后，你俩（指着徐翔和楚佳瑶）和她（又指着宁晓爽）必须一刀两断，再无来往。谁再拿过去那点破事制造混乱……你懂的。”他的话内容并不吓人，但是内蕴深远，加上他阴森的语气，让三个人都全身一冷。

楚佳瑶哼哼唧唧地答应了一句，挽着徐翔得意洋洋地走开，她不怕婚礼被搅乱，反正今天就是图一热闹。老彭拍拍宁晓爽，叫她别哭：“丫头，你现在进入社会，不比在家里，要学会保护自己。你以为社会能像家里那么温馨安逸吗？”

宁晓爽瞬间又要崩溃地大哭，但是咬牙忍住。她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说：“谢谢彭哥，我真的记住了。”只有她知道，社会并没有比她的家庭温馨多少，但确实比家里残酷多了，毕竟妈妈和继父最多只是小题大做、挑自己的毛病，从来没有故意陷害自己、编排自己。她感到，社会的水太深，自己这点道行注定就是被千人踩、万人踏。

老彭仿佛看穿了宁晓爽，又说：“晓爽，你是个好孩子，你拥有很多人没有的优秀品质，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今天你也见识到社会的阴暗面了，往后可能你还会遇到很多的打击和挫折，但这就是生活，不同于童话的生活。你适合生活在童话里，但你无法生活在童话里，因此只有去适应社会，在黑暗中找到点亮蜡烛的火柴，找到一个合适的方式与世界并行。你听明白了吗？”

宁晓爽第一次感到老彭原来也是能说些人话的。她停止了哭泣，抬头看着老彭脸上藏不住的沧桑，坚定地说：“谢谢彭哥，我会努力强大起来的。”听到这里，老彭欣慰地笑了，不料宁晓爽接下来一句话击中了他的心。

“只是我从小就一直在黑夜中行走，却从来找不到属于我的那根火柴。”说这话时，宁晓爽脸色晦暗、眼神空洞无物，仿佛脑中有一个黑洞正在吞噬她一切的思维。

老彭突然感到宁晓爽可能是个拥有无比黑暗的过去、但是依旧保持着童真的孩子，他胡乱地安慰着宁晓爽，心里却在不断地猜测。照理说，一个人在童年时期就遭受了很多打击，长大后的心理要么非常强硬、攻击性极强，要么就极其扭曲阴暗、视万物都是毒蛇，但是像宁晓爽这样从小在黑暗中熬大但仍能保持一颗纯洁无暇的心，除了神话中的人物，老彭实在也想不出别的案例。

老彭心想：宁晓爽，你真是个奇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