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阿秀要是醒不过来,我怎么跟铁柱交代……”
“吴世香,别提我那个短命鬼的儿子!说来说去,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这个扫把星进我老高家的门,要不然铁柱也不会被你克死了!哼,我今天要把这个死丫头卖了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老高家!家里这么多张嘴都等着米下锅呢!还有你们娘五个,五张嘴,你们出去挣过一文钱没?啊,不卖了阿秀,你们吃什么?”
“祖母不要卖大姐……”
“……”
高秀忍着剧烈的头疼睁开眼睛,耳边充斥着一家老小的对话,她疑惑地扫视着四面光秃秃的土墙,还有眼前这些穿着破烂的古代人?她的脑袋一片空白,这到底是在哪里?她记得大学毕业典礼完,刚刚走出学校门,然后不小心被车撞了,难道……她穿越了?脑袋里像放映电影似的回放着这个和她同名同姓的高秀的记忆,一时感觉头疼得更加厉害了。
“大姐醒了!”充满惊喜的童声打断了几人的吵闹。
“我的孩子——”
高秀只觉得突然被抱进一个柔软的怀里,她一时怔住了。这个中年妇人的双臂紧紧地环着她的身体,她的眼泪流进她的脖子里。她明明是那么单薄,却让高秀生出一种莫名的暖意。她从小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长大,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太好了,大姐不用死了!”
高秀看向那个奶声奶气的孩子,她一头枯黄的头发,仰着又黑又黄的小脸,一双眼睛亮睛睛地看着她。高秀的心里更加柔软了几分。
名唤吴世香的女人松开了高秀,满脸泪水带着坚定地说道:“阿秀放心,娘不会卖了你,谁也不能卖我的女儿!”说完看向一旁的老妇人,语气里带着乞求道:“娘,我以后会多干些活,阿秀和阿春也能帮着干活,还有铁柱他一定没死,等他回来了,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现在只求求你,不要把阿秀卖了……”
老妇人满脸不耐烦,瞪大眼睛吼道:“咱村三年前去当兵的,活着的都回来了,就是瘸了也回来了,他高铁柱要是没死去哪儿了!县里都传话来了,没回的都死了!邻村的丧事都办了,你倒好,咱铁柱命不好,遇上你这个狠心的,连个丧事都不给他办!算了,现在说说阿秀的事儿,咱们老高家是我和你爹当家,我们说卖,那就得卖!”
“你要是非要卖阿秀,就把我们娘几个都赶出去算了!”吴世香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儿,一咬牙说道。
老妇人一听乐了:“好啊,别说我这个做婆婆做祖母的容不下你们,既然你们不想呆在老高家了,那都给我走!”一边说着,一边心里盘算着,吴世香带着四个孙子孙女离了高家,家里的粮食又能节约一点了。不对,小孙子得留着,那是老高家的香火,至于那三个孙女,还是跟着她娘走吧。
“娘,你当真这么狠心?”吴世香本以为婆婆会出言挽留,却不想竟然如此决绝。她是能下地干活,可真要是被赶出了高家,哪里来的田地让她种?
高秀缓了这么一会儿,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真正的高秀听说要被卖掉,一时不愿撞了墙,没想到竟然让她穿越过来了。记忆里,她才九岁,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短小的双手,有点黑还有点黄,手掌上还生出了一层薄薄的茧。抬头看眼前的中年妇人,一身破衣,头发枯黄,身形消瘦,几个小孩子也是瘦瘦小小的,脸色暗黄,一看都是长期营养不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让她的心里生出了一股酸意。
“那就分家吧!”
略带沙哑又虚弱的声音脱口而出。
分家?吴世香一愣,对啊,她们凭什么被赶出去?
“分家?你这个死丫头!就知道你是装死!你们娘几个凭什么分我老高家的东西!我告诉你们,一粒小麦一个芋头都别想分到!”老妇人伸着手指指向高秀,厉声喊道。
高秀撑着床坐起来,直视着她说道:“那我们去找高家的长辈说道说道,再不行还可以去找里正评评理。”她记忆里高家还有一个辈分很高的二叔公,而且里正也算是个比较公道的人。
“你——你——哎哟,我的头疼啊!这个不孝的孙女要气死她的祖母啊!”老妇人一听,捂着头往墙上靠。
吴世香的性子弱,又重孝,一听婆婆头疼,赶紧扶住她,担忧道:“娘,你没事吧?”
“这怎么啦?好端端地你们怎么气着娘了?”这时屋里又进了一位中年妇人,上前扶住了老妇人。
高秀凭着原主的记忆认出了她是她三叔的媳妇胡庆喜。
老妇人像是找着了主心骨,腰板又挺直了,白了一眼高秀道:“这还不是那个死丫头,竟然想分家?老三媳妇,你看看,这就是白眼狼吧,吃着我老高家的粮食长大,现在还想分我老家高的东西!没门儿!”
高秀从前老听起“奇葩”这词,今天算是看到代表了。眼前这位老妇人简直是极品奇葩,她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不过她已经想到办法分家了。她伸手扶着脑袋,轻声说道:“娘,我头好疼——”然后装晕倒在了床上。
“阿秀——”
“大姐——”
“这死丫头是故意的吧?”
屋里又是一阵混乱,不过三婶胡庆喜怕真出事儿,拉着高老太太跑了。
待屋里彻底安静下来,高秀才睁在眼睛,伸手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屋里大一点的女孩叫阿春,今年七岁了,是她的二妹,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还学着高老太太的语气一边喊了一声“大姐,你太可怜了,竟然被祖母吓晕了!”一边古灵精怪地冲她眨眼睛。
“阿春,这样——”高秀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高春会意地点点头。
“阿秀,你真的没事?”吴世香仍旧担忧地看着女儿,一双眼睛红红的。
高秀见了心里一软,她大概明白眼前这个娘是个以夫为天的小女人,性子也软。她拉着吴世香的手,触到的竟然是一层厚厚的老茧。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前世的她从小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里,没有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亲人。小时候她曾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她的亲生父母来寻她,她一定会质问他们这些年来的缺席。可是一年一年过去了,没有任何人来寻她,她就在想,只要他们来找她,她一定会原谅他们。可是这一天也没有发生。此时此刻的她想,也许这一世老天爷是想补偿给她亲情。
她紧紧地握着吴世香,不,应该是她娘亲的手,宽慰道:“我真没事,等我们分家了,我一定会带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当前首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吃饱穿暖,所幸现在是夏天,不然就她们身上这件又破又薄的布衣,他们都得冻死。
吴世香只当她是小孩子话,心里的担忧一点都没有减少,不过,女儿能醒过来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高春带着高家二叔公和里正大人来的时候,高家一家老小正围着炕上吃午饭。高老太太掰了半个芋头给老三媳妇胡庆喜:“呐,把这个给那个扫把星送去,省得饿死在我们老高家还得费地埋。”
“你少说两句。”正坐炕上的高老爹高会生瞅了她一眼说道,又将面前的一个芋头递给胡庆喜道:“送去给秀丫头,叫老大媳妇带着几个孩子出来吃饭。”
高老太听了眼睛瞪得老大,不过见着消瘦又驼背的高老爹瞅着她,哼了一声没反驳。
是以,领着二叔公和里正大人的高春一见,立即哭诉道:“里正大人、二叔公,你们看,祖父祖母和叔叔婶婶们都有饭吃,就我们和娘没饭吃!祖母还要把大姐卖掉换粮食,现在还想把我们都赶出去……”
“你这个死丫头说什么呢?!”高老太尖声吼道。她没想到这个小妮子竟然去把二叔公和里正大人请了过来。
高老爹也赶紧起身下炕,过去搀扶年迈的二叔公,敬重道:“怎么敢劳烦二叔公跑一趟……”
“我要是不跑这一躺,还不知道我高家有卖孙女的丑事儿!”二叔公头发虽然全白了,可说话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见一旁的高老太张了张嘴不服气,继续说道:“会生啊,你可不能被这个妇人坏了名声,这家你得当着,可不能让一个妇人左右着!”一口一个妇人,训得高老太脸红脖子粗。
高老爹也觉得脸上臊得慌,连连点头答应。
高春见时机差不多了,赶紧说道:“二叔公,里正大人,我娘让我请你们二位来是想让你们作个见证,我们想分家!”按着刚刚大姐高秀教的话,她说完还紧张得心跳加快。
“分什么家?!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你娘进咱老高家的时候,那穿得跟要饭似的,还想分家,呸!”高老太一听说有人要分她的粮食,那脸垮得像要吃人似的。
“必须要分家!”坚定又沙哑的童声传来。
高秀听到正屋的声音,便知道嘱咐高春的事情办好了。她牵着三妹高梅进屋,走到二叔公和里正面前便拉着高梅跪下了:“求二叔公和里正大人给我们一个公道!”身后的吴世香抱着三岁的儿子高武见到这一幕,眼泪哗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