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终于上大学了

晚上，爸爸回来了。村子中有一个人办喜事，爸爸去喝喜酒又喝多了，他吐得满地都是。每次村子里有红白喜事的时候，爸爸都一定喝得酩酊大醉，也会吃得肚皮浑圆，然后第二天都不吃饭，据他所说，是为了把送出去的“份子钱”吃回来。

我坐在房间里，翻着那本高考指南，依稀又听见爸妈的争吵声，似乎还夹杂着母亲的哭声。

但我没有勇气走出房间，因为我害怕小时候那些让那个我惊恐的情景会再次出现，害怕爸爸的拳头和吼叫声。

第二天一早，我看见妈妈的眼圈红红的、眼睛肿肿的，爸爸又去他的档口了。

我走到水池边，准备洗昨天的衣服。

“青青！”妈妈走到了我的身边，我预感她会说出一些定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话，心里异常的忐忑。

“青青，昨晚我又想了很久。现在你们也长大了，我想我也该放心的走了。”

“妈，你说什么？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那我们怎么办？”我顿时失去了理智，眼泪喷泄了出来。

“你王叔早都让我离开这里了，我想和他一起到北京打工，和你爸爸离婚……”

我再次头晕目眩。从小到大，妈妈就是我的天啊，她在天才会在啊。

难过和伤心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像无数个爸爸妈妈吵架打架的时候那样，偷偷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哭过后，我的心情平复了不少。我想，爸爸妈妈感情再不好，可毕竟他们也相依相伴的过掉了几十年啊，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想到这里，我心下定决心。我想用自己的努力挽救这个快要破碎的家庭。

下午，在妈妈和王叔去田里抽水之后，我偷偷的跑到了爸爸的档口。

可能是因为生意比较冷清，爸爸正一个人躺在前台的后椅上闭目养神。

“爸！”

听见我的声音，他睁开了眼睛，“你来这里做什么？”

“爸，妈说她受不了了，要走了。”我本来还想酝酿、煽情一会的，可是我的性格还是让我直接开门见山了。但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显然，爸爸很意外，不知道是意外我说妈妈要走了，还是意外我竟然这么容易就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她要走，不就走呗！她不是经常说她要走吗？这辈子跟她结婚，我都不知道多后悔！”

爸爸的冷漠与淡定超过了我的预料，我一下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村子里人都说，你妈和你王叔好上了，她是想和你王叔一起走吧？”爸爸的话再次让我很惊讶，原来爸爸是知道的。

“不管有没有好，可是，爸，你对她也是真的不够好！”

面对我的“教训”，爸爸显然很不满：“你这个小娃子，管这么多干什么？大人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你要是考一个乱大学，我告诉你，我可不管了！”爸爸又端出了他一贯暴躁的家长作风。

我感觉一无所获，还更加绝望了。

“那妈妈要是真的走了，我跟乔小青怎么办？”我感觉我的心又沉到了深渊。

“还能怎么办，还不是那样过呗，反正你们也长大了。”

“那你呢？你都不会烧火做饭！”

“我肯定不会饿死的！”爸爸很不耐烦，但也还算回答了我。

我抬头瞟了一下房间，我看见角落里，似乎放着一件女人的衬衣，还有一个很秀气的杯子。我知道按照爸爸的性格，是不会用什么杯子的，他平常总用饭碗喝水，或者随便找一个漱口的塑料杯喝水，那种精致、色彩斑斓的杯子，绝对不会是他的。

我明白了，“爸，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其他的女人？”

“你这个娃是怎么回事呢？叫你大人的事情不要管！”

“爸，我已经长大了！”

是的，我长大了，爸爸也知道这个事实了，从我上高中开始，爸爸就几乎没有用巴掌打过我了。小的时候，他就经常用巴掌打我，尤其是他在跟妈妈吵架，我和弟弟哭泣的时候。

“那你以后就不要让我养你了，反正我也快养不起了！”爸爸生气的咆哮道。

“好！我不会再依赖你！”甩下这句话，我哭得更加伤心了。“可是爸，不管怎么样，我跟小青都还是想要自己的爸爸妈妈！”

说完这句话，我哭着跑了出来。

我一个人在村子里的田间小道上走了好久，直到繁星一颗颗地，从天上冒出来，像我的眼泪一样。隐约中，我看见妈妈焦急的身影，她在呼喊我回家吃饭。

接下来的时间，家里竟然是少有的安静，妈妈不再过多言语，也不再和父亲说话争吵，更不大关心我的高考情况。

爸爸仿似也忘记了我高考那档事了，他甚至开始明目张胆的，总在档口过夜。

每每我在村里子独自行走的时候，我总能感觉到身边有些让我难以接受的眼光和声音。我知道，我，还有我的爸爸妈妈，已经成了这个村子里的笑话了。

但别人如何看，我已经不再惧怕了，可每每想到，我那赖以生存的家，就将这样会散去的时候，我的心便如被凌迟了一般的痛起来。

成绩很快下来，我离一本线少了几分，但远远高出二本线，我的选择空间还是很大的。抱着要远离这个伤心之地的念头，我选择了离家乡很远的，西北一个偏远的Ａ城里一所好不好，差不差的大学。

通知书下来，父母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没有上到理想中的名校，爸爸万分失望，觉得这些年对我的付出不值得。在他的心中，我一直都是一个很完美的女孩：长得好看，性格乖顺，成绩良好，以后也一定会考一个很好的大学，让他脸上有光。

但很遗憾，我让他失望了。

如妈妈所说，这些年，爸爸大概被那个女人掏空了。他拿不出那么多钱供我上大学。而且，那个不好的大学，也让他没有足够的动力去尽力支援我。但他还是骂骂咧咧的，东拼西凑的给了我五千。

剩下的五千，是王叔拿出来的。爸爸也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和妈妈和平分手、离婚。

妈妈离开了家，她和王叔走了。

走之前，我特意到爸爸的档口去看了一下，我想知道，爸爸背后的那个，用对爸爸用“爱”字的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

档口中真的还有一个女人，大概４０多岁，长得胖胖的，眼神精明，能说会道的样子，打扮也很妖娆，竟然还涂着厚厚的口红。

我也才知道，原来农村中也还会有人涂口红，而且原来女人涂口红的样子，可以那么不好看。

那个女人不认识我，我看了一下后，就匆匆离开了。

……

我要去的Ａ城，从家乡走是没有直达的火车的，需要从枣阳中转。为了减轻压力，瘦弱的我没有带过多的行李，箱子中也就几件衣服而已。我也没有几件像样的衣服，身上穿的几件，都还是姑妈家那个在大城市打工的二姐淘汰下来的衣服。听说二姐在一个大酒店做服务员，衣服都还挺时尚新潮的，我穿着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感觉还是多了不少的自信。

第一次出远门，我怕自己找不到厕所，或者不方便上厕所，我连水都没有买，我以为不喝水，就不用上厕所，结果在枣阳中转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快脱水了。

而且还因为自己身上带了几千元，我也很小心谨慎，不敢轻易靠近别人，也不敢随便四处逗留。

我拖着行李，很疲惫地在人堆中走来走去，希望找到一个卖水的地方。

“姑娘，你要不要在这里坐一下？”是在跟我说话吗？我惊讶的回头。

一个模样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大叔，正和蔼的看着我，旁边站着一个文质彬彬，戴着眼镜、还很瘦弱的高个男孩。那个大叔，指着旁边的一个空位对着我说道。

我想，我此刻的样子肯定很狼狈吧。

“来，喝支水吧！”那个男孩很体贴的向我递来一瓶矿泉水，并随手将瓶盖拧松。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毫不犹豫地就伸出手接过，咕噜咕噜的喝起来，竟然一下子就将水喝完了。

“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呢？”那个大叔温和地问道。

“恩，就我一个人。”

“你去哪里呢？”

“我去Ａ城上大学。”

“好巧，我们也是呢！你去哪个大学？”那个递我水的高瘦高瘦的男孩问道。

“Ａ大。”

“那真是太巧了，我们也都是去Ａ大呢！姑娘，你要不就跟我们一起吧？大家也好有一个照应呢。”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高兴极了，像抓到一个救命的稻草一样。

大叔好慈祥，简直比我爸还要更像爸。他将椅子边的行李腾开，让我坐了过去。

“姑娘贵姓？”那个叫我坐的大叔问道。

“我姓乔。”

“小乔是哪里的人？”

“Ｂ城。”

“我叫文小威，我们就是枣阳的人。”那个瘦弱的男孩对着我自我介绍道。

他们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放松与信任。

然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们。上火车后，他们还很体贴的给我让出一点空间，我就那样趴在那里睡了一晚上。

１５个小时后，我终于憔悴不堪的下了这个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也终于到了Ａ城。

但没有想到Ａ城迎接我的竟是瓢泼大雨。走的时候，家乡还是艳阳高照呢。

Ａ城是西北最大的城市，也是最大的中转站，车站人山人海，我一转头，就发现自己和文小威失散了，我焦急的用目光搜索了几个来回，都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