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杏花烟雨

梧桐虽疑惑玉瑾公子怎么来了，依旧是礼貌地福了福身。

秦玉瑾站定，一手背在腰后，问道：“纨素怎么样了？”

“小姐倒是醒了，只怕这会儿好象头又痛了。”

梧桐话音未落，便见着地面上扬起一层淡淡的灰土，眨眨眼，玉瑾公子已进了房。

秦玉瑾进门便瞧见岑纨素坐在床边，小脚丫子在床边一荡一荡的。一只手撑在床边，一只手使劲揉搓着太阳穴，包子脸有些发皱。随即立马上前，双手握住两只小脚，恨不能手心的温度悉数传到她的脚底去。

岑纨素双腿一颤，往回缩了缩，惊讶道：“玉瑾？”

秦玉瑾只当是没听见，表情有些严肃，把两只脚丫塞进了被窝里，无奈道：“头疼症不是还没好？怎好再受凉？”

梧桐和小萧见着这一幕，也算是见怪不怪的了，互相拉扯嬉笑着到了院子外边玩儿了去。

岑纨素有点不好意思，干笑着嘿嘿了两声，用手抓了抓被子，任由自己的脚被送入被窝里。

秦玉瑾起身去端出小萧提来的药汤，用勺子搅拌两圈后，指腹停在碗边，半晌后，朝岑纨素说道：“来喝了，不烫。”

岑纨素眼珠子一转，便说道：“玉瑾，可否先帮我倒一杯清水？”

秦玉瑾闻言，手下继续搅拌，不曾抬眼，不温不火道：“清水会冲淡药汁，减弱药效。”

岑纨素微微张口，顿了顿，“哦，我不喝，我只是打算喝完药汁漱漱口。”

秦玉瑾看向她那张无比真诚的脸，暗想：若换做旁人，怕是早已相信了她。

“这药不苦，不要使那么多小把戏试图倒掉。”

岑纨素一怔，这好像是玉瑾第一次戳穿她。

莫不是以前的每一次玉瑾睁只眼闭只眼任她倒掉？

不好玩儿，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岑纨素哼哼两声，一把抢过药汤，猛地灌入腹内。

玉瑾没来得及拉住，只见着她的脸渐渐露出欣喜，原本还紧皱的眉头象是不可思议一般逐渐舒展开来，待吞掉最后一口药汁后，张口便道：“果然不苦。”

好生奇怪，前两日的药明明就是苦的，虽然自己睡着，但醒来满口的苦味实在是太过销魂。

玉瑾见她小孩子摸样，终是轻轻笑了出来，一只手接过药碗，一手直接上前，捻住她的下巴，素手擦过嘴边的黒汁，道：“我可曾欺过你？”

他早已猜到醒了的她铁定是不会再乖乖喝那苦药，便又重新调配了药材，煎了大半个时辰。

玉瑾如水的眸子近在咫尺，还有他带着浅浅温度的手指正触在自己的下巴上，岑纨素忽然怔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错开他令人迷醉的眼神，方才断断续续回答：“没，没有。”

这厢梧桐来到门口，通报说越少主来了。

话毕，越檐飞便跨门而入，看见房内的秦玉瑾时，显得有些诧异，随即仍点了点头示意。

“二师兄”，岑纨素想起那日回来时他摔得惨不忍睹的模样，有些想笑。

“好些了吗？掌门可有罚你？”越檐飞看着她端端地坐在床边，笑嘻嘻的模样，想来也该是好的差不多了。

“好多了，师兄可又摔疼了？”岑纨素没心没肺地笑呵呵，弄的越檐飞脸色尴尬了几分。

还有外人在场，这丫头倒是给他留几分面子吧！越檐飞转头看见秦玉瑾正收拾了药碗放进笼屉里，想必是没有听到的。

回过头，看见岑纨素狡黠的双眼，知道这丫头又戏弄他呢。

秦玉瑾嘱咐小萧进来提了东西，招呼了越檐飞便退了出去。

越檐飞待玉瑾刚走，便一把拉过她，急急问道：“是朱人则吗？哼，风满楼的人当真是卑鄙”，看向岑纨素，问道：“怎么同宣没保护你？”

待玉瑾刚走，岑纨素便从床边跳了下来，一手拍上了越檐飞的肩，不满道：“二师兄，你要是再大点声，整个岑府都知道了，”说完，还不忘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岑纨素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看向越檐飞的脸色越发的不好，忽然做出一副恶狠狠地模样，一把卡住他的喉咙：“不许告诉我爹！”

越檐飞一把推开岑纨素那无力无威胁的手，无奈道：“掌门早晚会发现的，你就别去试探那个朱人则了。”

他其实是想说，他无体力又无武力，赐他三十大板他都扛不住。要是掌门发现纨素暗自参与其中，他和同宣俩个包庇的人肯定会死得更惨！

见纨素正死死地瞪着他，终是无奈地垂下头，妥协道：“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

闻言，岑纨素这才满意地撅撅嘴，潇洒地转过身去。

吃过晚饭，岑纨素坐立难安。这了无生趣的夜晚无事消遣，若是睡觉，着实太早了些。

梧桐见小姐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又坐在水池的凉亭下，一会儿又躺下望着天。正在惊讶小姐最近怎么了，突然间小姐翻身而起，兴匆匆地朝她跑来。

“梧桐，换衣服，”说完便兀自地朝屋内走去。

梧桐惊得手里的剑差点儿掉了，立即跟了上去。

“小姐，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青楼。”

“什...什么？！”

梧桐惊得嘴巴都快掉下来了，小姐现在这飞速换着衣服的猴急模样配上这夜色，去青楼果真合适。

呀，呸！自己在想些什么呢？

“你不去？”岑纨素看着梧桐杵在面前，瞪着自己发呆，换衣服的动作没停。

梧桐见是阻止不了，只好咬咬牙长叹一声后，着急忙荒地跑进侧房换衣服去了。

当两人翻出府，站在墙边，岑纨素已扮成一翩翩公子样，梧桐则是灰头土脸的丫鬟样。

哪次不是她趴在下面，顶着小姐翻出来的？

岑纨素见梧桐一脸无辜幽怨，大方地笑了笑，伸出手掸了掸她脸上的灰，“走吧。”

看着面前这条繁华的街，岑纨素只觉得灯红酒绿，莺莺燕燕，琴瑟皆鸣，好生风雅，好不热闹。

捭阖堂，岑纨素刚抬脚，后背就被梧桐扯住了。

“小姐，不是说去青楼的吗？你怎么又跑这来了？毒酒还没喝够吗？”

岑纨素闻言立马回过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臭丫头，越发没礼数了。

“你真以为你家小姐我那么不知好歹，被下毒了还不够，还眼巴巴送上门来？”岑纨素拿手里的折扇敲打了梧桐的额头，继续道：“我是来找三师兄的！”

同宣虽说看似劝服了她，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起身走到窗户旁，朝楼下看去，纨素果然已行至大堂，未有去朱人则处逗留的迹象。

纨素自出了重宣阁，便一直在脑海里将三师兄和方才那位叶小姐放在一起，思来想去，觉得甚是般配，还忍不住与梧桐呱噪了好长时间。

“小姐，我们还不回家吗？”梧桐显得有些焦虑。她站在纨素的身后，仰头看见牌匾上写着：烟雨坊。

岑纨素直直地站在那里，脑中便想起一句诗来：“燕子不归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只是下一秒却兀自摇了摇头，暗想：不对不对，青楼当前，这些女郎娇的娇、俏的俏，怎适合说这些燕子不归、红颜将老、春事欲晚的怨愁？

纨素正了正色，又环视周围多家，心下有了比较，便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梧桐再一次扯住了纨素的衣衫，不安道：“小姐，你不都答应了同少主要早些回府么，你看，都已经这么晚了。”

岑纨素再一次扬起了手中的折扇，梧桐这下机灵了，抬腿就退出了三米，谨慎的看着自家小姐，神色惶恐。

门口的妈妈并非想象中见人就上赶着靠来的肥胖大娘，而是一位年龄虽大，但风韵犹存又礼仪周到的美人。

见纨素进门，便迎了上来，面带微笑。

“姑娘若是真心，我必以真心以待。若姑娘只是玩闹，夜娘在此便提醒一声，既然无事还是早早归家的好。”

岑纨素一愣，伸手抓了抓头顶的男子发髻，见夜娘的面色仍旧不喜不恶，淡淡地看向自己，随即也大方一笑，道：“夜娘好眼力，既然夜娘话已说开，我也认真地告诉夜娘，我既已来，必是出于真心。”

夜娘见对面这姑娘好有气魄，从头到尾都平静如水。看着模样儿也生的极好……

“既然如此，那姑娘该知我烟雨坊皆是女子，”顿了顿，直直盯着岑纨素明媚的双眼，继续道：“不知姑娘的真心是付给了我店里的哪位女儿？还是付给了我这烟雨坊？”

岑纨素自然是听出了夜娘话里的调笑，扭头示意梧桐在店门外候着，勾了勾唇，淡然地对上夜娘的眼，回道：“自然是您这烟雨坊。”

夜娘虽不知这姑娘有何意图，只是直觉觉着有趣儿，便擅自引了岑纨素到四楼最角落处的雅间。

引她落座，示意丫鬟参上茶水后，开口道：“姑娘看上了我这店？”不等岑纨素回答，又继续道：“依姑娘的气度和模样，进四楼的头牌，定是不成问题的。”

岑纨素心里也知道夜娘装傻，不拆穿，回道：“夜娘的烟雨坊的确很吸引人，不过我志在他处，怕是对不住夜娘的厚爱了。”

夜娘闻言依旧是温润的笑，执起茶杯抿了抿，放下，“说罢，你意欲何为？”

岑纨素挑眉，心里有些佩服，身处青楼竟有这等观察力？

果然不一般呐！

随即理了理思绪，缓缓开口：“烟雨坊的生意并不算好。”

见夜娘无话亦无表情，岑纨素继续道：“请夜娘恕我言语直接，烟雨坊的美人儿都太老了。我刚刚一路看过来，虽然我心下觉得美人都很美，但对男人来说美则美矣，皆成了旧人。”

夜娘倒是不会否认这一点，如今天下太平，无内乱外战，百姓生活也随之蒸蒸日上，已少有穷苦人家需要女儿来这个行当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