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府医玉瑾

梧桐的脸上忍不住有些尴尬之色，尤其是在自家掌门面前。

岑家掌门是无间派当家人，武林三大门派之中的佼佼者。岑府上下，除了唯一血脉岑纨素姑娘，每人几乎都会武功，即使是最差的家丁也会个三脚猫的功夫。自己武功在身，怎的连小姐都扶不起？

岑长垣见状，大跨一步上前，一只手便揪住了岑纨素的耳朵，咆哮道：“还不快给我起来，还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半晌过去了，空气依旧安静得吓人。针掉地上也听得清，却没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偏偏头顶的树上突兀地传来一阵鸟叫，梧桐的脸色越发窘迫，几乎快哭出声来。

梧桐小心地瞅了瞅掌门，心里直打鼓：小姐虽然有些不适，但应该不至于昏倒。

岑长垣看了看依旧没有动静的岑纨素，又看了眼梧桐，随即抡开岑纨素的眼皮，又拿出她藏在宽敞袖口的小手，放在脉搏处摸了摸。

表情渐渐凝重起来，锐利的目光射向梧桐，语气严厉，带着薄薄的怒气，“小姐这是怎么了？”

梧桐暗自咬咬牙，小姐每次闯祸，她都要被聂皋聂泉好生管教一番。若是闯了大祸被掌门夫人发现，他们俩兄弟的管教都算是轻的呢！

“梧桐不知”，说完，头垂得更低了。

“嗯？”

岑长垣这若有似无的强调，带着浓浓的鼻音，也不难听出不满和责怪。

梧桐哭着一张脸，脸皱成了一个包子，下定了决心。小姐，可别怪我，反正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梧桐真的不知，”顿了顿，继续道：“刚，刚才看见掌门您的打狗棍根本，根本就，没，没打上小姐，小姐，小姐她就倒了。”

岑长垣挑挑眉，这话倒是不假。不过刚刚探了探丫头的心脉正常，只是内息稍有紊乱，不至于晕倒。不过，看那眼球，又不像是假装。

随即也不深究，立马从梧桐的肩头一把捞过，扛起岑纨素，三步两步便回了她的庭院，小心地放在床上，放下纱帐，转头便吩咐梧桐快派人去请玉瑾公子。

梧桐也知小姐异常，福了身便急忙退了下去。

玉瑾公子姓秦，原是一江湖小郎中。听说，五年前，老掌门岑曾非还在世时，武林中有些散落的小教派联合起来打压风头正盛的无间派。有一次岑曾非遭人算计，中了埋伏，受伤逃亡。若非巧遇秦玉瑾相救，岑曾非估计会早几年归西。岑曾非见秦公子年仅十七，就有如此一流的医术，当真是青年才俊，自然是万份欣赏。加之，有恩于他，便将他请进和府，成为府医。

因着岑府在武林中的地位，岑府上下莫不对这空降之人万分谨慎小心，生怕是江湖中其他教派的间谍。奈何老掌门人受恩于他，同时也威慑上下以礼相待。况且那大夫甚少出门，待下人亲和又安分守己，渐渐地也没有了对那位大夫的疑心。

这一住便是五年，尽管这期间带他回来的老掌门已归天，却也无人再想起他是何身份，要不要赶走他。

似乎大家早已习惯他是岑家的一份子。

尽管玉瑾公子作为男儿，和越少主他们住在东苑，不过，既都在府内，从东苑赶来，想来速度自然是很快的。

梧桐见玉瑾公子出现在院门口时，眉头才松了下来。

玉瑾公子走来的步伐有点匆忙，他的身后，左边跟着去请他的小丫头，右边跟着他的药童小萧。小萧提着药箱，显得有些吃力。梧桐是知道的，这药箱，比平常看诊其他人的要重很多的。

玉瑾公子着一套白色长袍，领边及袖口、腰带处镶有银色素线，精致而气质。五官立体，一对并不凌厉的眉，眉色有些偏淡，唇红齿白。虽不魁梧，不过身子足够宽，看着怎么也不像一点武功都不会的男儿。

梧桐忙迎了上去，福了福身，玉瑾公子摆摆手，脚步没停，直直进了岑纨素的闺房。

“玉瑾，纨素调皮，又叫你跑这一趟”。

秦玉瑾进门便见着等候的岑长垣，听他这么说着，紧张的心才略微有些放松。想来是没有大问题的。随即也温润地回道：“无碍，我也正闲着无事。”

那清清淡淡的声音，听着也觉得和他的气场挺配的。

这厢，岑纨素虽看起来不省人事，却像是做了不太好的梦一样，不一会儿便开始哼哼唧唧，手指也止不住的乱动起来。

玉瑾赶忙上前，熟稔地撩开纱帐，梧桐会意，立马搬了凳子上前。对于男女授受不清的游戏规则，几乎从来没人阻止他。

先不说岑府本就是武林中人，豪气不拘。加之，不出意外，他每月到这院子来光是看病都得五六次，已是早就习惯了。

是的，太过熟练了。自他进了岑府，几乎快成了岑纨素的专用大夫。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他跟在老掌门的身后刚刚进门，一个机灵的小丫头便朝着他们跑来。她大概是想扑在老掌门的腿上，却突然一下，脚背被破碎翘起的石块钩住，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他看得心惊肉跳，却见她哼哼唧唧地自己又爬了起来。老掌门心痛不已，忙问她伤没伤着。

她撇撇嘴，像是要哭，但又没哭。转眼便看见了他，于是一言不发地望着自己。

他问她：“你还好吗？”她捂着手肘，摇了摇头，片刻之后又急忙点头，脸上居然有一丝微笑。

竟然是个爱逞强的姑娘。这是他对她的初次感受。

当真没见过那么调皮爱闯祸的姑娘，可有见其他人家的闺阁女子也这般顽劣？

看见岑纨素微蹙的眉头，秦玉瑾忙坐下，小心地抬出一小段儿手臂，轻轻捻了上去。

片刻后，抽回手，又看向睡的不安的岑纨素，好半晌才回头，眉头微皱。这种神情对于岑长垣来说太过陌生。自家女儿顽劣他倒是清楚得很，但平日里都只是小打小闹弄出些小病小伤，玉瑾医术超群，那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这一次......

“掌门，纨素现在气躁心浮，体内气息不稳。这倒是无大碍。不过......她体内有中毒的迹象。”

“什么？！”岑夫人惊诧地叫出了声，掌门也挑着眉，上前一步，满眼是惊愕。

“是何毒？可有解？！”岑长垣定了定心绪，沉声问道。

秦玉瑾却没着急回答，此刻他已行至一旁的书桌，然后拿着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一屋子人俱是沉默，不敢出一丝声打扰。玉瑾落笔，执起桌上笔墨还没干的纸条递到他的小厮，一位唤作小萧的小男孩手里。小萧接过药房，急急忙忙出了门，往秦玉瑾的院子方向抓药去了。

“掌门夫人，这毒有解，不要过于担心了。只不过要比往日多休养两天便是。”

岑家老夫妇终于舒了一口气，岑夫人勉强牵出一丝笑，双手交握在一起不住地搓动着，暗自庆幸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秦玉瑾直直地望向岑长垣，显然是对纨素的去处有些疑问。岑长垣回神，便转头看向梧桐，梧桐一怔，在掌门和玉瑾公子身上扫了一遍便垂下了头，嗡嗡地回道：“梧桐当真不知。”

岑长垣没再为难，他知道现在这情况，如果梧桐知道定然会说。转念间，又突然问道：“小姐偷跑出府是去了什么地方？”

梧桐一怔，肩膀有些发紧。

捭阖堂，虽说不是什么红楼杏院，但多是商贾、官员等大男人来往的场所。世俗女子几乎是不去的。

捭阖堂三个字真真是说不出口。小姐尚小，待字闺中，虽然清清白白，可传出去，到底是不好了。更别提，掌门且要先认认真真收拾小姐一番。

可这下头顶竟像是长了眼似的，掌门那越发凌厉的眼神射在她弯曲的身上，怎么办？！

秦玉瑾见状，适时出声劝慰道：“掌门夫人，你们还是回去吧，纨素需要静养，我已经让小萧煎药去了，这儿有梧桐守着，你们也不必担心。”

岑长垣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着的纨素，随即遣散了旁人，携了夫人一同离开了。

梧桐看见众人都走出了院子，心下终于舒坦了，一回头却忽然间看见秦公子还在看着她。梧桐心一紧，生怕送走了一群留下的这一位也要追根究底，匆忙撇开眼，朝内室跑去，站在了岑纨素的床边。

秦玉瑾没打算问，她知道梧桐对岑纨素格外忠心，铜墙铁壁。她是不会开口说一个字的。

待小萧来，吩咐梧桐把药喂下，又呆了一会儿，秦玉瑾才离开。

戌时，掌门和夫人来过一次，梧桐把玉瑾公子把脉之后说的话转述给了他们，都稍微放心了些，见岑纨素还昏睡着，扶娘提着夜灯，劝了掌门夫人两句，随后便一起回去了。

扶娘走之前专门对梧桐说：“仔细照顾好小姐，若是有什么事，差人来告诉我。”

次日午时，秦玉瑾来了。他一坐下先把了脉，随后轻轻地把岑纨素上半身扶了起来，小萧把药端了过来，放在自家公子手里。

梧桐几次想上去帮忙，或者说此类事务本应由她做。偏偏玉瑾公子自身带着一股疏离的气息，虽然是寄人篱下的境地，却难掩高贵气质。他面色淡漠，却一脸认真，比如现在照顾着小姐，别人也不敢轻易上前帮忙。因为那是一种毋庸置疑的气氛。

梧桐最终还是呆在一旁干站着。

喂完了药，秦玉瑾掖着自己的袖子小心地擦拭了纨素嘴角洒出来的药汁。这时，站在门口的小萧提醒道：“公子，掌门岑夫人来了”。

梧桐忙出屋迎接，秦玉瑾也起了身，将药碗放入笼屉里，收拾着。

岑长垣看了眼纨素，随即向秦玉瑾讨问病情，正说着，传出几声虚弱的几不可闻的咳嗽。

岑纨素苏醒过来，第一感觉是头胀痛的紧，似乎要爆炸了。喉咙干涸，开不了口。梧桐在一边，暗自松了口气，小姐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