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好提议

半夜，有人在我手机上传来简讯，一则娱乐场所的招聘广告，就是招公关小姐或兼职的那一类。

最近总有各种垃圾短信，拦截软件也对付不了，我此时惶惑，如惊弓之鸟。一看是无关紧要的信息，才放下心来，懒得理睬，就连删除垃圾短信的力气也没有。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看来对方是急性子，明天就要再上门来。十分懊丧，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哪能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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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六，吴壮放弃了周末的鬼混活动，在家陪我等人。吴壮脸色难看，我对他充满感激和歉意，也多亏了他仗义，有个男人撑场面总还好一些。

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唯有见机行事。

下午两点，来了一位重量级的人物，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我生命中，连一点预兆都没有。我心里忧心忡忡史原的安危与赔偿的金额问题，连来人的长相都没仔细瞧，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这一次的见面是相当不愉快。

我全然不知道他会通过这种方式走进我的生活，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更谈不上欢迎。

他敲门，而后独自走进来，随行的人守在外面。

因为天阴，下午两点室内也开着灯，头顶上的灯光，照着我的心情一片灰白。进来人三十左右，净面阔额，衣着与举止都格外体面，不似昨天那些凶神恶煞。他面带和善，我们更不敢掉以轻心。

早就打发史冲冲回房，不许他掺合大人的事，生怕小孩子会吓破胆儿。史冲冲才六岁，非常担心他爸史原，我的腿也发软，强挺直腰背。

来人不紧不慢，气氛拿捏自如，在一排沙发中间坐下来，示意我们过去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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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很爽快，既没有吓唬我们的意思，又没有故弄玄虚，客观求实，直奔主题将事实简要陈述一遍。并在结尾停下来征寻我们的意见，看有无补充。

我无话可辩，只能等着他得出结论，比昨天的局面还要被动，我默默期待有转机。

来人看我一眼，和气地说：“６０万已经是最低的成本，若是按市场拍卖价的话，瓷器远不止这个价。你弟弟人跑掉了，这东西是在你家找到的。”

吴壮一副事不关己，抵赖说：“东西我们没拿，也没看见，这事还得找史原说清楚，既然——”

来人打断，持重的声音说：“东西是在这间房子里找到，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跑了一个人没关系，我只找房主出来说话。”

吴壮只会向我施压，逞威风，怒目瞪我，像是我故意把他变成犯罪同伙的。

我是房主，听见弟弟跑掉，骤然升起一丝侥幸，好似要挟我的力道变轻一些。我压抑住上浮的情绪，低三下四地说：“你也看到我们的环境，根本不可能付得出如此高额的赔偿金，这事希望有一个更合理的解决方式。”

房子是简单装修过，没什么家具才显得宽敞，只有７３平方的两室一厅，客厅放着一排布艺沙发，玻璃面的茶桌。

来人好言好语地问我：“你们认为什么是更合理的解决方式？”

我当然希望不赔偿，抱着一丝希望，能谈出不一样的结果是最好的。我说：“那个东西坏了，责任不全在我们。”

来人说：“我知道，可是只能找你们赔！”

吴壮让我不要说话，摆出待客之道，催促我去厨房去倒茶水出来。

我出来时，发现他们竟然撇开我正在商量，来人对着吴壮说：“看来这套房子若急于出手，也能值９０万吧，如今二手房可不景气。炒房的那一阵风刮过之后，空下好多房子。”如话家常一般。

吴壮瞪我，说：“卖掉房子，让全家人睡到大街上？”对我咬牙切齿。

我战战兢兢地坐下，说：“这房子还有贷款，卖了实际拿到手也不到６０万。”

这房子是我买的，吴壮搬来同居不到半年，来往多数都是我的家人。吴壮十分反感我弟弟离婚之后拖着他的儿子经常赖在我的房子里，借此才一直拖延婚期。说起来，吴壮可以当作局外人，置身事外。我们正式交往有两年了，感情上还算稳定，既没有少年恋爱那么炙热，也没有青年爱情那般如胶似漆，彼此年龄相仿，都面对现实，没有更好的选择罢了。

我的侥幸如风中之烛，两人已经商量到要以房抵债！我的心拔凉，放下飘浮着茶叶的玻璃杯。又回到老路上，还不允许讨价还价，看来没有明显的转机。

吴壮一脸撇清的疏离，仿佛祸事是我自找来的，与他无关。史原也因我一再包容才会犯事，再追究下去，史原活在世上都是我的错。我也怨恨史原不争气，惹祸跑人，现在抛出我来面对。是我独自面对，此时根本不能指望吴壮。

我鼓足勇气，苦苦求饶道：“能有其它折衷的办法来解决？我们确实拿不出这么大一笔现钱。比如修补好，或者以物抵物！”刚才提到房子，我这不是送上枪口！

“你说怎么解决？”来人将话递给我。

我可怜兮兮地，想博得同情，直接提出不赔偿，会不会挨揍呢？“或者等我们找到史原再商量怎么还。”

来人不吃这一套，和气地控制气氛，说：“这样就没办法啦，你们要么设法还钱，一定要及时，太久可是没法等，哪怕去借高利贷；要么就报警打官司，结果唯一不同的是，会被动以房低债，强制执行，若拍卖的话，恐怕房款会更低。”他眼睛不大，却很光亮，打量我。

吴壮像被踩了尾巴的狸花猫，尖声大叫道：“高利贷？这是想逼死人啊！”

我尝试去说服对方，说：“史原也没赚下钱，还要养孩子，最近他一直失业，只是打点零工。他付不起，可以坐牢，不该连累到我们。”吴壮的担忧在情理之中。

来人成竹在胸，十分同情地看我，说：“他跑了不要紧，东西是在这间屋子里找到，可以不告你弟弟，而告这屋子里居住的每一个人。”

我马上换一副诚恳脸，不想把关系弄僵，积极地促进私了，保证说：“我还有一些公司上市的原始股，满五年才能交易，若是能分期付款到两年以后，肯定涨得更多，我到时才能付得起。”

吴壮强烈反对，“你凭什么要付钱？”

来人缓缓地问我：“广告你收到了吧？”

吴壮看我一眼，我一时不懂他什么意思，用呆滞的眼光回应吴壮。吴壮拿过我的手机，打开来，翻到上面第一条短信，昨天晚上的。

我并没有留心手机上的那条短信，突然想到内容。看见吴壮的表情，我一下子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我都过三十了，一把年纪，不会要我从事那种职业赚钱吧？你们逼债也真歁人太甚！”

我以为“上年纪”至少是一种体面，我也算混得不错，有职位，比起小职员我有一点社会地位。此时却被人狠狠踩在脚下，遭遇如此羞辱。

我又想到民间放贷，昨晚吴壮一再提到的“儿子杀死辱母债权人”，最近的热点新闻，还翻出来研究，吴壮说得特别可怕，告诉我民间放债有多么黑暗，那些人逼债的手断有多恐怖。连警察与法律都管不了，这些人使用正规的欠条和归还协议书，专人上门逼债，甚至弄出人命来，听得我毛骨悚然。吴壮一晚上都在提醒我要小心，倒是有远见卓识。我做最坏的打算就是卖房、转让手上的股票，吴壮坚决反对，几乎同我闹僵了。

来人不急不缓地说：“只是给你还债方案的一点小建议！”

我无心去管他的措辞，只觉对方故意折磨人。吴壮看到我的反应，早猜出对方有所指。

如今蔚然成了风气，经济景气时各类娱乐店如雨后春笋，寻欢作乐的人也变多了，人们更需要狂欢和发泄，急于去消费自己或麻痹自己，挥金如土地去寻找快乐。经济政策也放宽了，娱乐行业和酒吧的生意比别的行业更加蓬勃，我有两个同学开这样的夜店，发达起来，这一行真的很赚钱。我听说正经女人也去那种场所兼职，笑穷不笑娼的事代，几乎成为半公开的秘密。

金钱支配一切，贫穷才是罪恶。我真的生气，好歹我也是大学毕业，怎么会有那种考虑呢，真想拿出一把钱来重重甩给对方，砸在他脸上，让这道貌岸然的家伙马上滚蛋，滚出我的房子！小心站脏了我的地板，我憎恨到了极点。

来人幽深的目光，在我与男友脸上轮流扫荡，停下来，对我说：“另外有一个好提议。”

我与吴壮此时受人牵制，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提议？”

来人语气轻描淡写，毫无心计一般提出建议，说：“你可以帮我做一个月，可抵消全部债务。”

我愕然，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种话，不觉羞耻，反而惊讶。

吴壮看向我，他正在怀疑我，而我正陷入混乱。

来人看似体面，老成持重，普通话极其标准，听不出一点口音。我猜他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律师，代表某个集团的利益，前来谈判。他既不咄咄逼人，也不像来威胁我们的人，倒像是来谈合作的。

提出这种过分提议，好似合情合理，一点也不觉羞耻。

该羞耻的人是我，后知后觉。

我瞠目结舌，竟然疑惑地问他：“年轻貌美的人多的是，何必要找我呢？６０万可不是小数目。”

他端详我，眼神竟是意外，觉得我性子直率，口无遮拦很有趣，他说：“我只是想帮个忙！”

帮个屁忙啊！吴壮眼里，我不值这个数，吴壮不会拿６０万来救我，就连拿出一半的数额来买房按揭来娶我他都不乐意，何况是为救我弟弟。

我看见吴壮比我还要吃惊，他的嘴一开一合，并没有发出声音，大概有意愿去提醒对方，我的脸上若不是涂了厚粉，本不富裕的美貌还要大打折扣呢，我没精力去管吴壮如何讥嘲。

别说一个月，就是三年，我也存不下６０万，钱的用处太多，要不然就是指缝太宽，还没拿到手就自动银行扣款一大半，就算我是吴壮一直挖苦的趋炎附势的守财奴，也没能守住多少，父兄家人都是负担。

来人似乎等吴壮出卖我的念头变得成熟，恩威并重在稳定地发挥作用，妙可不言。

果然，吴壮虽然人高马大，却根本就没有承担的力量。他没有恼羞成怒去攻击对方，反而静下心来，往沙发深处一摊，将手放在扶手上，静观事态的变化，并且猜忌我。

来人不再去理睬吴壮的反应，直接面对我说：“史小姐，这是一笔交易，值不值都是我的事，你们只需要做出决定，接受还是不接受？我可以修改赔偿协议的内容。”

我被难住了，自尊心又回来了。我果然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被吴壮出卖，更是被自己出卖。我竭尽理智，挖苦道：“你看起来仪表堂堂，没想到会提出这种建议，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很显然，他先问广告的事，再提议一个月，鬼都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来人说话很客气：“只要史小姐的男友同意，在这张纸上签字，详细的情况，我会单独与史小姐约谈，内容涉及到双方隐私。我们在谈话之后，你若同意，我们的约定才会生效。”

来人好像很确定我会同意。

吴壮好奇，对方下一步会与我谈些什么，我也很好奇。“如果到时我反悔，也是可以的？”

来人点头，我追问：“若是这样，让吴壮签字同意是何用意？完全没有必要他签字啊？”

来人说：“每个人都该为这次损失负责，担保人或是见证人的意思，这一行里的规矩，再说他也是住在这里，算这房子里的一份子，应该对这次的损失共担责任。”

我看向吴壮，希望从他脸上找到答案。来人没明确说若不还钱，我们的人身安全会受到威胁，分明含有这个意思，吴壮显然也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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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种感觉，像被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