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什么是我

“往生堂”里屋的空气，比外面更加沉闷、滞重。窗户紧闭，将外面城市虚伪的光亮和喧嚣彻底隔绝。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房间里的每一寸空间，也包裹着坐在床沿的陈厌。

他已经在这里静坐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不知道，也并不在意。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胸腔里那颗疲惫跳动的心脏，还在固执地提醒他生命的存续。

桌上，那张写着“赵秀娥”名字的冥钞还放在那里，像是一张来自地狱的判决书，无声地嘲讽着他的无力。他去了现场，动用了阴阳眼，和沈鱼交换了线索，将矛头指向了那个失踪三十年的孙国强……然后呢？

然后什么都没有改变。赵秀娥还是死了，死得诡异而精准。刘翠莲的怨魂依旧不得安息，被邪恶的力量操控着，成为杀人的工具。而那个关键的孙国强，如同人间蒸发，三十年的时间足以抹去太多痕迹，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别提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名为“走阴人”的庞大阴影，以及那个如同跗骨之蛆般与他绑定的“鬼妻”。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席卷了他紧绷的神经。他用力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试图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线索、恐怖的画面和鬼妻不时响起的冰冷低语甩出去，却只是徒劳。

他想起了林薇。想起她明媚的笑容，想起她温暖的怀抱，想起她惨死时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心脏猛地一缩，剧烈的疼痛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为什么？！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冲破了他一直以来用冷漠和决绝构筑的堤坝，带着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从床沿站起，动作之大带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动，打破了深夜的死寂！但他毫不在意，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狭小的房间里烦躁地踱步，拳头紧握，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凭什么？！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墙壁上！墙皮簌簌落下，指骨与坚硬墙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剧痛传来，但他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墙面，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一声压抑了太久的低吼，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声音沙哑，带着无尽的疲惫、愤怒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苦！

他像是在质问这空无一人的房间，又像是在质问那冥冥中操纵一切的所谓“命运”！

“继承这家破店，被逼着跟死人打交道，还不够吗？！”他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疯狂，“非要让我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东西！非要让我经历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

“林薇……”提到这个名字，他的声音猛地哽咽了一下，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愤怒所取代，“她做错了什么？！啊？！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对她？！为什么连她最后一丝尊严都要剥夺？！”

他的眼睛赤红，像是要滴出血来。三年前那场活人祭的恐怖场景，如同电影画面般在他眼前闪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现，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用钝刀子凌迟他的灵魂！

他猛地转身，目光死死盯住了桌上那张土黄色的冥钞！

“还有这些！这些该死的冥钞！一条人命，又一条人命！就像割草一样！”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抓起那张冥钞，几乎要将其撕碎，但最终只是死死攥在手里，纸张的粗糙边缘硌得他手心生疼，“你们到底想要什么？！啊？！究竟要我怎么做？！是不是要我把这条命也搭进去，你们才肯罢休？！”

回答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脑海深处，那如同幽灵般响起的、属于鬼妻的冰冷低语：

“……恨吗？怨吗？那就……杀了他们……”

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像是在他心中那片名为“复仇”的焦土上，投下了一颗剧毒的种子。

“闭嘴！”陈厌猛地咆哮出声，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我不想把那些杂碎全都挫骨扬灰吗？！”

他用力将手中的冥钞狠狠砸在地上！

“可我能做什么？！啊？！我他妈能做什么？！”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又像个绝望的赌徒，双手用力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自我厌恶，“我连林薇都保护不了！我现在连下一个死的是谁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你这个缠着我的鬼东西，究竟是敌是友！”

他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的阴影处，仿佛能看到那个与他“阴阳相契，生死同舟”的鬼妻就藏在那里。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和他们是不是一伙的？！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说啊！”

他的质问如同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鬼妻的声音再次沉寂下去，留下他一个人在原地喘息，像一条被扔上岸濒死的鱼。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房间里一片狼藉，被打翻的椅子，散落在地的冥钞，墙壁上渗出的血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激烈的情绪风暴。

陈厌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起伏。

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依旧没有答案。

或许，根本就没有答案。

他就像一个被随意丢进绞肉机的零件，只能随着机器的轰鸣，身不由己地被碾碎、撕裂，却连操控机器的手都看不见。

黑暗中，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翻涌的痛苦和迷茫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硬的东西。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从骨子里滋生出的狠戾和……决绝。

既然无处可逃，既然无人能答，那就……自己去找答案。

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任何代价。

哪怕是将自己也变成那深渊的一部分。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桌前，拾起那张被他摔在地上的冥钞，仔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然后将其与其他线索放在一起。他的动作再次恢复了那种惯有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

只是这一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多了一抹如同野狼般，择人而噬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