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故事铺

《旧宅魇影》

七月半的晚风裹挟着纸钱灰烬掠过青石板路，林小棠提着行李箱站在老宅斑驳的朱漆门前。铜制门环被月光镀成惨白，像两只空洞的眼眶凝视着归人。她摸出二叔寄来的钥匙，生锈的锁孔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吱呀——"

木门洞开的瞬间，霉味混着某种腥甜气息扑面而来。月光斜斜切进前厅，照见八仙桌上供着的黑白照片突然倒扣，三炷未燃尽的香灰簌簌落在林小棠脚边。她记得奶奶生前最忌讳香断，说这是祖宗怪罪的征兆。

手机突然在衣袋里震动，二叔的短信跳出来："西厢房已打扫，其他房间莫要擅入。"

二楼走廊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濒死的呻吟，月光透过菱形花窗将她的影子切割成碎片。经过东侧主卧时，林小棠鬼使神差地驻足。门缝里渗出暗红微光，隐约有木鱼声与诵经声交织，分明是奶奶生前做晚课的情形。

"幻觉，都是幻觉。"她攥紧行李箱拉杆快步走向西厢，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推门的刹那，老式灯泡突然炸裂，玻璃碎片划过手背的瞬间，她分明看见梳妆台铜镜里有个穿青色寿衣的老妪背影。

整夜辗转难眠。凌晨三点，楼下突然传来碗盏碎裂的脆响。林小棠抄起手机蹑足下楼，手电筒光束扫过厨房时，全身血液瞬间凝固——青花瓷碗的碎片正被无形的手拢成小堆，地上拖曳着蜿蜒水渍，仿佛有人刚擦过满地汤汁。

"谁在那儿？"颤抖的质问在空荡的宅子里激起回音。水渍突然转向朝她逼近，林小棠踉跄后退撞上供桌，那张倒扣的遗照"啪"地翻正。照片里的奶奶穿着青色寿衣，皱纹密布的脸上，本该浑浊的眼珠竟泛着诡异的精光。

次日鸡鸣时分，林小棠在刺骨的寒意中惊醒，发现自己竟睡在祠堂中央。晨光透过天井斜射在祖宗牌位上，最顶层的牌位不知何时翻倒，露出背面血红的符咒。她凑近细看时，后颈突然贴上冰凉的呼吸。

"小棠终于回来啦。"沙哑的女声带着浓重痰音，分明是奶奶生前的声音。林小棠僵直着脖颈不敢回头，余光瞥见供桌上新换的白瓷碗里，三根线香正以违背物理规律的速度燃成灰烬。

手机在此时疯狂震动，二十七个未接来电全是二叔的。最新短信写着："千万别碰牌位后面的东西！我这就从省城赶回来！"

正午的蝉鸣声里，林小棠在西厢房发现本蒙尘的日记。泛黄的纸页记载着1943年的往事：曾祖父为求子嗣，请来道士布下借阴嗣的邪阵。阵眼需用七具女婴尸骨镇在宅基七位，其中第六具......正是从乱葬岗刨出来的阴年阴月生人。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打断阅读。攀上吱呀作响的木梯时，林小棠的帆布鞋底粘上某种粘稠液体。顶楼储物间的门虚掩着，月光竟穿透屋顶直射在中央的雕花木箱上。箱盖不知被谁掀开，露出半截发黑的婴儿襁褓，缠着褪色的红绳与符纸。

"六姐等你好久啦。"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林小棠转身时撞翻煤油灯。跃动的火光中，六个浑身青紫的婴孩正手拉手围着她转圈，最末的空位赫然摆着那具襁褓。她们的脐带在月光下泛着诡异蓝光，另一端全部没入地板之下。

地板突然塌陷的瞬间，林小棠坠入散发着腥臭的暗室。手机电筒照亮墙壁的刹那，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六具婴儿骸骨被钉成北斗七星状嵌在墙内，第七个空位前摆着香案，供着她从小戴到大的长命锁。

腐坏的供桌突然炸裂，飞溅的木刺在她额头划出血痕。鲜血滴落的瞬间，整面墙的骸骨开始剧烈震颤，地底传出此起彼伏的婴儿啼哭。林小棠踉跄后退时踩到松动的青砖，砖缝里渗出暗红液体，渐渐汇聚成血写的生辰八字——正是她的出生时辰。

阁楼地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叔的怒吼混着桃木剑破空之声："乾坤借法，邪祟退散！"剑锋刺入墙壁的刹那，婴儿啼哭化作凄厉尖啸。林小棠看见七个浑身溃烂的女童从墙里爬出，脐带如毒蛇缠上二叔脖颈。

"快割断脐带！用你的血！"二叔的脸涨成紫红。林小棠抓起碎瓷片划破手掌，鲜血溅在脐带上的瞬间，整座老宅开始地动山摇。女童们发出不甘的哀嚎，在晨曦初现时化作黑烟消散。

朝阳穿透坍塌的屋顶时，林小棠在废墟里拾到半张焦黄符纸。背面是曾祖父颤抖的笔迹："借阴嗣者，七代而绝。"

二叔躺在瓦砾间气若游丝："当年你父亲就是第七代......你本该胎死腹中......"话未说完便咽了气。林小棠低头看着掌心已然结痂的伤口，发现自己的掌纹不知何时连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

《画壁人皮》

梅雨季的潮气渗进青砖缝时，陆昭昭在祖宅阁楼发现那面铜镜。镜框雕着交颈鸳鸯，镜面却蒙着层油脂般的黄翳。她鬼使神差地用衣袖擦拭，铜镜突然泛起涟漪，映出个穿月白旗袍的背影正对镜梳头，发梢滴落的不是水珠，而是浓稠的血。

"啪嗒——"

血珠砸在梳妆台上的声音惊得陆昭昭倒退两步，后腰撞上檀木箱。箱盖震开的瞬间，霉味裹着腐臭扑面而来，箱底整整齐齐码着七卷泛黄画轴，每卷系着褪色的红绳。

第一幅画展开时，房梁上的白炽灯开始频闪。画中女子穿着月白旗袍倚栏远眺，宣纸右下角洇着暗红印鉴：戊寅年孟夏，沈念真写生。陆昭昭突然记起族谱记载，这位太姑奶奶在1938年失踪，半年后护城河漂上来张完整的人皮。

第二幅画是暴雨中的戏台，旦角水袖翻飞，眉眼却与沈念真一般无二。戏台梁柱上盘着条青鳞大蟒，信子正卷住旦角的脚踝。陆昭昭凑近细看时，画中蟒眼突然转动，戏服下摆渗出猩红，在宣纸上晕开大朵红梅。

阁楼木梯传来脚步声，陆昭昭慌忙合拢画轴。母亲端着绿豆汤进来，瓷碗"当啷"砸碎在地："谁让你动这些脏东西！"向来温婉的母亲突然面目狰狞，拽着她手腕的力道大得惊人。挣扎间，陆昭昭瞥见母亲后颈有块铜钱大的青斑，形状竟与画轴红绳的结扣一模一样。

当夜惊雷炸响时，陆昭昭被滴水声惊醒。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铜镜照得雪亮。镜中沈念真正背对着她梳头，每梳一下就有黑发连着头皮脱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蟒鳞。梳齿刮过颅骨的"咯吱"声里，镜面突然伸出布满鳞片的手，攥住陆昭昭的脚踝往镜中拖拽。

"看见我画的皮了么？"沈念真转过半张溃烂的脸，另半张分明是陆昭昭的模样。铜镜泛起血雾，陆昭昭惊觉自己正站在戏台中央，蟒尾缠住她的腰肢往画轴里拖。千钧一发之际，阁楼传来木箱翻倒的巨响，七卷画轴同时展开，涌出七个与沈念真容貌相同的女子。

晨光刺破乌云时，陆昭昭在祠堂醒来。族老们围着她念往生咒，供桌上摆着七盏青铜灯，灯油泛着诡异的靛蓝色。最年长的叔公掀开她后领，叹息声带着腐朽气息："第七块锁魂斑终于长成了。"

原来沈家女子皆是被选中的"画皮"，生辰八字契合者便会被蟒仙剥皮作画。七幅人皮画凑齐那日，蟒仙就能借人身还阳。母亲冲进来抱住她啜泣，后颈青斑渗出黑血："当年我怀你时就被种下蛇胎，如今轮到你了......"

暴雨倾盆的深夜，陆昭昭撬开祠堂地砖。七口陶瓮里蜷缩着干尸，每具尸身后颈都有青斑。第七口瓮中躺着穿月白旗袍的骸骨，头盖骨嵌着枚青铜镜，镜面映出她自己的脸正在溃烂。瓮底压着泛黄信笺："画皮易骨，七世轮回。戊寅年五月初七，沈念真绝笔。"

惊雷劈中老槐树的瞬间，所有青铜灯同时爆燃。陆昭昭看着自己指尖生出青鳞，铜镜里沈念真的脸完全覆盖了她的面容。戏台虚影在祠堂浮现，蟒尾卷起最后那卷空白画轴，她听见自己用两种声音同时说："该添新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