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格老子，啥子鬼天气，一个月里有半个多月下雨，老子这点儿生意早晚让你下黄了。”

站在自家酒店大堂的落地窗前，李大发骂骂咧咧地吐槽着。

六月天是娃娃脸，说变就变。夕阳刚还挂在天边，转眼就被乌云遮掩，狂风裹挟着暴雨无孔不入，刚洗的车还特意停在屋檐下都没能逃过一劫，引得他火从心来。

雨倒是好雨，连日来的闷热与躁郁终于氤氲出一场宣泄，有种突然从蒸笼里被拎出来，放在水龙头下狠狠冲洗的清爽与舒畅。

可他这家碰瓷儿全季的全孚酒店是开在大学城附近的居民区里的，规模本就不怎么大，跟景区和高速又八杆子打不着。

有点儿小生意那全是靠双休和节假日时周边的学生来照顾。

一场大雨，浇熄了燥热，也起码得浇掉他一半的客单，这上哪儿说理去？

“妈的。”

李大发又骂了一句，转过身看到前台那儿突然多了几个小年轻正在办理入住，心情这才稍好一些。

他假装不经意地从前台经过，瞧了几个小年轻一眼，不看身份证也猜得出多半是刚上大学的新生，怎样故作成熟的打扮都藏不住脸上那点稚气。

走到一处窗口前，风混着雨拍在脸上，凉凉的。

李大发享受地靠在窗边，点燃一根烟。

年轻真好啊，他羡慕地望着那几个娃娃，这么大的风雨愣是淋不灭心里那点儿火热。

“李老板儿！”

突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大发猛然回头，只见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披着雨衣踩着胶鞋提着一个脏兮兮的工具箱刚从外面走了进来，雨水不住地从身上往下淌，流了一地。

“呀你来咯张工。”

李大发笑着迎了上去，一边还掏出一根烟递了过去。

“嘞个大的雨，我还说你不来了。”

“到了日子，下刀子我也得来，不能误你的事嘛。”老张顺手把烟别到耳朵上说。

“要得要得，改天我请你吃大餐。”

“还大餐哟，上个月说吃火锅，影儿都没得。”

李大发干笑了两声，打起哈哈：“啷个热的天，吃啥子火锅嘛？我这儿有上好嘞菊花茶，清热去火，一会儿给你带点儿回去嘛。”

“好好好，都说你李老板儿一个铜子儿当两个花，我算是见识咯，你们这阵子——”

老张正说着感觉不太对，回头一瞅，李大发原来落在后头，正朝门口张望着。

他顺着李大发的目光寻了过去，只见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的中年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咋个咯？”

老张对着李大发喊。

“啊没得事。”

李大发顿时回过神，两三步跟了上来。

“歪眉日眼瞅啥子？”

“你才歪眉日眼，我望两眼我嘞车停好着没，别回头又叫哪个龟儿子给老子划咯。”

李大发笑骂着在老张肩膀上拍了一下，一边儿说一边儿带着老张往电房方向走去。

……

松开手，酒店的门自行关上，风雨声立时被隔绝在外，像踏入了另一方世界。

男人将伞合起来，伸手调整了下被风吹得有些歪了的无框眼镜，又压了压帽子，四处望了起来，似乎在找伞架。

一个门迎见状小跑过来，微笑着说：“您好先生，伞可以先给我帮您存起来。”

“谢谢。”

男人看了眼门迎，将伞递过去。

“麻烦帮我办理一下入住。”

走到前台，他从外衣的内袋里取出身份证放在电脑前。

“好的先生。”

前台的小姑娘拿起身份证扫了眼，熟练地操作起来。

“您一个人入住吗先生？”

她下意识地问了句。

男人像没听到似的，看着落地镜中的自己。

头发没乱，藏蓝色的外套也还熨贴，裤子整体没有问题，只有裤脚那里似乎有些潮湿，当然，皮鞋上满是水渍。

好一会儿，他转过身向前台问道：“好了吗？”

……

“好了，二零三号房。”

站在房门口，男人又确认了一遍，才发出这样一条短信。

走进房间，他留了门，关掉灯，在那盏无法关掉的微弱的昏黄射灯下走到窗前。

夜色就快要吞噬整个世界。

打开窗户，房间顿时变得嘈杂起来。

风声雨声蝉鸣声混在一起，像被透窗而来的雨水打湿的镜片一样含混不清。

雨水顺着镜片淌到脸上，一路流到胸膛。

这家酒店的隔音不大好，在走廊时他就隐约听到些从隔壁传来的声响，站在窗口那声音愈发明显了起来。

像有一团猛地被点燃的火，烧得他胸膛一阵阵发烫，似乎距离那个时间越近，火光就愈发飘忽而汹涌。

呼吸渐渐粗重，他摘掉眼镜，缓慢但有力地将上衣扯开，大片的皮肤暴露在风雨之中。

模糊的视线里，他恍惚间觉得那射灯的光芒照在窗外的防护杆上时像一颗颗排列整齐，即将油尽灯枯的太阳。

突然，太阳熄灭了。

……

“停电有啥子大惊小怪嘞？哪年夏天不停几次电？电工正在检修嘞。”

不知老张不小心碰错了哪根线，整个酒店的电路都突然被切断，李大发打着手电筒到大堂安抚员工。

“都机灵点儿，上上下下检查一哈，该关嘞关，该停嘞停，前台那块儿点个蜡烛弄个本本儿，工作该咋个做还是咋个做。”

在李大发的敦促下，各部门员工迅速行动了起来。

负责二楼的保洁员正摸着黑排查，发现走廊尽头的窗户还大开着。

风声凄厉，雨滴子落到深红色的地毯上被微弱的光芒一照，像是溅了满地的鲜血。

一阵泥土的味道弥漫在过道里。

保洁关上窗户，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她循着过道往回走，突然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

她有些踌躇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要不要过去看看，毕竟在这里工作，听到什么奇怪的叫声并不是太罕见的事情。

可这声音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正当她准备去一探究竟时，那声音又沉寂了。

她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往前走，发现一间房子的门竟然大开着。

她一时摸不准要不要过去，兴许这是什么新鲜的玩法？

但好半天，里面似乎也没什么声音传出来。

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房门口，一眼望进去，窗户被吹得打摆子，幽光下可以看到泛白的窗帘正在风中飞舞。

一阵阵凉意扑面而来，保洁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目光落在地上，她不由得皱起眉。

似乎有什么液体被倒在了地上正缓缓地蔓延着。

她下意识地摸向手电筒，几乎是在她打开手电的同一时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灯光瞬间照亮了整条走廊。

与此同时，一道极为怖人的尖叫也应声而起。

嘭得一声，保洁员瘫倒在走廊的地上浑身发抖，手电筒被甩在另一侧，无声地射出一道惨白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