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麋鹿，和死人6

话说到这儿，葛钟良明白了什么。

刚才罕穹从车子旁边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有什么人需要他亲自去见。

说的应该是这萨满。

的确，葛钟良听卖参的人说过，很多游牧民族有自己的家萨满，因为以前生存条件太恶劣，怕牲畜丢，又怕山里的胡子下来捣乱，反正乱七八糟的事儿多，就请萨满保护家族附近这一圈。

他们很有领地意识。

被萨满保护的地方，就像是有了结界一样，外人在未受邀请的时候，是不能随意进来的。

现在游牧民族大多都被政府安置到了定居点，有了国家保护，萨满不再像以前那么被依赖，领地的意识也弱化了许多。

但是，这萨满应该还是为自己划分了一定的区域，不许外人进入。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萨满的领地，所以罕穹要亲自征求萨满同意。

听他们的口风，罕穹应该是要从萨满手中得到什么东西，这是他们这一趟赶来的目的。

哦……

葛钟良咂么着嘴，听这萨满的意思，感觉是要讹罕穹，故意不想把那东西给他了。

而随着罕穹露出示弱的神态，萨满更加趾高气昂起来。

“但是，我可以让你看看她出生的样子。”

这表情和语气中明显有着炫耀的意思——你的葡萄我吃了，而且还请你观看。

葛钟良觉得这萨满挺操蛋。

不过事不关己。

葛钟良抱着一副看戏的态度，看这样子，罕穹好像是怕了那萨满，他倒是想看看罕穹会做什么。

心里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只见萨满的眼神在几个人身上示威似的瞟了一圈儿，落在葛钟良身上的时候，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是飞快地憋了回去。

葛钟良有些意外，觉得萨满的眼神透露了一些信息——他和大雪人他们不一样。

他歪头看着萨满，萨满也打量着葛钟良，沉吟片刻，萨满用那不太标准的汉语问葛钟良，“你是哪里人？”

哪里人啊……

葛钟良印象中，他被卖参的买走了之后，一直跟着他在山里转悠，不太确定自己在哪儿。

倒是跟着矿工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下的那个矿是在汉东市，他应该是那附近的人。

不过估计这萨满也不知道汉东，距离这地方好几百里地呢。

“东北人呗。”葛钟良含混地答了一声。

萨满看了一眼罕穹，此时，罕穹已经歪着头看向另一边，在葛钟良的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看着背影，肩膀仿佛是微微颤抖着。

“你很好。”

萨满生硬地对葛钟良说了一句，随即转头看向罕穹等人。

只见萨满的手一挥，罕穹的手突然扬了起来！

他的动作和萨满动作的方向一样，感觉就像个提线木偶，手悬在半空，仿佛是不受控制。

雪地上反射的一抹朝阳刚好落在罕穹的手心里。

葛钟良发现罕穹的手心很白，显得手心里那些东西很明显，只见那是一些黑色的东西，好像手掌里面的墨汁，随着萨满挥手，那些墨汁就像是玻璃沙漏里的沙子，聚集到了萨满指着的方向，他就是通过这些东西，在控制着罕穹的手。

这是那熊人身上的图腾。

葛钟良恍然大悟。

他刚才有件事情想不明白，熊人既然是由熊养大的，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被萨满驯化，果然，他是用了一些特殊的方式操控那只熊人。

看来这就是萨满用来保护这一片领地的工具，难怪大雪人他们刚才被熊人追成那个熊样。

罕穹肯定知道这一点，大雪人他们也知道，否则在罕穹摸着那图腾的时候，他们不会露出那种紧张的表情。

罕穹是故意被萨满操控？这操作让葛钟良有点看不懂了。

只见他的身子硬生生被那只手拽着，人就站了起来——动作里透着狼狈和不得已，一种被操控的感觉，这让葛钟良想到了他从车上跳下来的瞬间，那种傲视着整个世界的尊贵。

葛钟良甚至有点儿分不清楚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罕穹。

啧，戏真好。

萨满很享受这种操控罕穹的感觉，一路上时不时猛地拽罕穹一下，他踉跄着差点儿摔进雪窝子里的样子，就像是古代手上带着镣铐的囚犯，看起来很是狼狈。

大雪人几人眼底有怒气，但是碍于罕穹的计划，只能一个个乖乖地跟在罕穹和萨满身后。

熊人没有跟上来，走的时候，萨满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看来葛钟良猜得没错儿，萨满根本不在意那熊人，是明火执仗地讹罕穹。

这他也忍了。

葛钟良咂么着嘴，觉得罕穹肯定有个很大的计划，嘴角不禁勾了起来，倒是想看看罕穹打的什么算盘。

后面的戏应该很精彩。

翻过刚才大雪人和四儿跳下来的那个树干，葛钟良看到远处有阵阵炊烟，桦树林子中间有几个撮罗昂库。

撮罗昂库，也叫撮罗子，以前葛钟良跟着卖参人住过，是游牧民族的窝棚，其实就是几根木桩搭成一个圆锥形，外面盖着树皮或者毛毡，现在都成了工艺品，只有博物馆或者风情小镇上能看到，葛钟良已经很少看到这种只是为了实用的、原汁原味撮罗子了。

这撮罗子很质朴，看起来很有年头了，树皮和毛毡中间还有一层防雨布，这玩意儿就跟萨满的衣服一样，经年累月的找到点什么就往上加点什么，打猎打到什么动物，扒了皮，人能穿就给人穿，穿不了的，比如什么鸡毛什么的，就往撮罗子上铺。

他们还没走到撮罗子前的时候，葛钟良就看到几个人在煮饭，用铁锅煮着什么，炊烟阵阵。

这群人显然也看到了葛钟良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显然是对带葛钟良他们回来的这个萨满很恭敬。

而且，萨满对他们使了个眼神，这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葛钟良身上，惊讶地望着葛钟良。

这会儿葛钟良完全没工夫体会这种不同常人的优越感，他看着那几个萨满，呆住了。

卧槽，这是他在路上见到的那几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