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亦敌亦友

“看来，形势并不乐观啊。”周翊策瞥一眼珧吉的脸色，低眼去喝手中的茶。

珧吉抬头看向他，心里不得不佩服起这个少师。

虽说这会儿已经临近子时，她以查案为由进来牢狱与他谈论白天的收获，明明是毫无进展的整整一日，他作为把赌注押在她身上的“要犯”，本该表现出急躁模样的，可他却仍旧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连喝茶都是不紧不慢的——方才换了交接班的狱卒，子时班的两个人曾为东宫做过差，对少师的吩咐，自然是有求必应了。

不过是一壶茶罢了，这点待遇对狱中的少师来说，还是该有的。

“可不要取笑我。”珧吉感慨般地叹出长长一口气，双腿盘起，手里还拿着从殓尸房带来的记录簿，她想同周翊策一起分析案情，“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做了，无论是扮成宫女混入皇子府，还是同朱辞推心置腹，都是为了助你洗清嫌疑。”

周翊策不吃她这套，他将喝净的茶盏放回都地面的木盘上，稍稍向后，令背部靠着墙壁，垂眼看她的样子显得有些轻蔑，“助我便是助你，一条船上的人，何必分得这么清？想让我领情的话，你也该用些聪明的说法。”

珧吉觉得他的精明总会令她心觉挫败，但也知晓不能抢白他，又因捋不清案子头绪而心烦意乱，闷声道了句：“本以为十三皇子会是凶手，这下可好，他把事情摘得一干二净，连折扇掉落的真实原因都交代给我了。”

周翊策双手环在胸前，肩上披着单衣，他扬了扬头，同珧吉说道：“假设那宫女和你所言为真，她捡到朱辞折扇的时间便是当夜的申时初。而朱辞和你所说的丢失折扇的时间，却是当夜的酉时。再者，宫女说折扇上面有朱辞的表字、苏合香与鸳鸯图，可朱辞却说折扇上是朱砂山水图，他二人口述并不一致，必定有一人说了谎。”

珧吉放下了手中的记录簿，默默在心里想，他这可怕的记忆力，怕不是要连自己出生时的接生娘的模样都记得真真切切吧？

“咳……”珧吉用轻咳掩饰自己失神的尴尬，立即道：“但阿璇递给我的折扇上，确实有朱辞的表字，也有苏合香的味道，这点错不了。”

“试问当夜朱辞丢的是他最喜爱的折扇，他自己又怎会记错扇子上的图案呢？”

珧吉凝视着周翊策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谎的人是阿璇？”

“并没有证据能证明她说谎，可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小侯爷的死与朱辞有关。”周翊策说，“即便怀疑朱辞是谋害平湖满门的人，但小侯爷又是谁杀的？倘若凶手是一人，朱辞在小侯爷落水的时候，是否有不在场证明？”

“我从朱辞府上的下人口中听闻，朱辞在小侯爷死的当天一直都在房里听乐师奏曲，更何况——”珧吉非常肯定地说：“若朱辞真如阿璇所说，垂涎平湖公主美色的话，他便不可能会害死小侯爷。那是平湖公主的骨肉，朱辞不会蠢到做出那种傻事。”

周翊策赞同珧吉地这番说法，他轻点了点头，又道：“我安排吴怀玉协助你混进十二监，被朱辞挑去府里，也是为了让你亲自去明确朱辞的为人。”

“可你若是足够了解他的话，大可以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又何必让我走着一遭，浪费珍贵的时间呢？”

周翊策低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些皇子在我面前的模样，与在你面前的模样，必然是不会相同的。尤其是最为弱小的底层美人——才能引出他们心底深处的恶。”

弱小的底层美人……珧吉重复着他这评价，不由地挑眉，仿佛在问他：你这是在夸赞我是个美人？

周翊策倒也落落大方，并不认为自己的“夸赞”有何不妥，反而问道：“凭你的试探，他与宫女所描述的有何区别呢？”

珧吉微皱眉头，回答说：“他不仅对美人无心，连对女色也没什么兴致似的。还不如让他谈谈乐曲、书画之类的东西，实在不像是阿璇说的那般好色。”

周翊策顺势提点她：“那么，你心中就该知晓真相该倾斜向哪一边。”

珧吉沉默着，再次将手里的记录簿平铺在地面，上面有她从昨日到今夜的线索记录，以及公主府内所有人的死亡原因。

除去她验过的尸体，其他人经手的尸体也注明了真实的死亡原因，唯独驸马和毒杀无关。

没错，驸马是死于刀伤，至于他身上的毒，是在他死后留下的。

珧吉在最初检验驸马尸首的时候，的确误以为他是中毒而亡。可第二次检查尸首，她才发现延时的毒性和刀伤的时间并不一致，也就是说，驸马身上的毒，要晚于刀伤。

而嫌疑人之一，周翊策。他出现的节点非常糟糕，三大殿起火，宫中混乱，公主府血流成河，他却偏偏没有同燕山卫一起进府，导致无人作证，又因擅养毒草，所以才成为最有可能的嫌犯。

嫌疑人之二，朱辞。从他路过后厨、遗落折扇的时间来算，的确和毒杀公主府满门下人的时间线吻合，但是，却和驸马死于刀伤的时间不符。且阿璇也说过，她见到刺客翻墙离开，也就是说，公主府的下人中毒而亡后，凶手就已经逃之夭夭，试问朱辞还如何能对驸马下手呢？

嫌疑人之三，惠贵妃。按照朱辞所言，这位贵妃与驸马有着不正当的关系，被朱辞撞见后，怕他会状告皇上，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驸马来灭口。但是，满门下人又为何会遭到迁怒？只杀了驸马一人，事情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堂堂贵妃，会做出这种不合乎常理的举动吗？

她想了想，觉得不妥，又写出第四种可能，朱辞与惠贵妃联手，杀害驸马与满门下人。

但她一皱眉心，立刻划掉了这种可能，接着写出新的一串记录，阿璇人前演戏，诬陷朱辞。

那么，最终一种可能，就只剩下惠贵妃了。

珧吉手里的笔头敲打着惠贵妃的名讳，忍不住感到头疼道：“我对她毫不了解，连长得是什么模样都不得而知，更别提是了如指掌了……”

周翊策闻声，身子向前倾了倾，探头看着她记录簿上的字迹，竟是说：“字写得不错。”

珧吉有些怔然，下意识地看向他。

周翊策也回望她：“你在来到皇宫之前，说不定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

珧吉轻声嗤笑：“只准大家闺秀可以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就不准是青楼歌女舞文弄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