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三人一路走回小院子，正如春娘所说，家里男人是个杀猪的，这院门里面挂着的都是猪肉，地上干涸的血渍在夜里看着有些瘆人，春娘踩在上头仿佛看不见。

　　屋子里灯光微弱，春娘喊了一声，“四娘！”

　　里头很快便出来一个瘦弱的女孩，她扎着毛躁的辫子，袖子卷到了手腕，一双小手上全是茧子，“娘您回来了。”

　　春娘嗯了一声，顺手就把手上比四娘还大的盆子往她丢过去，“去晾了，你爹呢？”

　　“爹在里头喝酒。”四娘低眉垂目的结果盆，明明沉的她踉跄，却是咬住牙一声不吭。

　　春娘回首对两人笑道，“我带你们进去，今天就在我家吃，一会儿我给你们切个大猪腿。”

　　“放你娘的狗屁！切什么猪腿，还不快给老子滚进来！”里头忽然穿出一声暴喝，把周乔和简如都给吓了一跳。

　　春娘和四娘老神在在，“见笑了，他就嗓门大。”说着春娘一矮身钻进门帘。

　　里头乒乒乓乓几声后，安静下来，很快门口的帘子开了，里头出来个肥头大耳的男人，嘴上还有油光，面色红的异样，想来是酒醺的，他嘴里嚼着什么，说起话来有些挺不清晰。

　　“春娘的发小呀，那进来坐。”他靠在门上动作随意，一双眼睛就盯着周乔没移开过。

　　简如觉得这人的视线不舒服极了，看着她娘像看着待宰的猪头肉，直觉不想进去，然而春娘这时候又冒出来了，一噘嘴，“乔娘你不进来可是不给我面子了啊，家门都进了不吃上一桌子饭，旁人都该对我说嘴了。”

　　周乔无法，只得跟进去，小姐妹的情分还是深刻，她忘不了两人小时候手帕交的情谊。

　　简如跟着周乔在桌边坐下，一双眼就没听过，她不喜欢男人看自己娘亲的眼神，也不喜欢这个家的氛围，和简如记忆中自己的家差距太大了。

　　她前头见到的四娘在拿了盆以后不见踪影，还有过两个不晓得几娘的小丫头，窜来窜去，做了不少事情，但这饭桌上迟迟没有他们的身影。

　　等了好一会儿春娘把饭菜端上来，那几个姑娘都没有出现，简如咬着嘴唇，防止自己问出声，一会儿她一定要跟她娘说，她就是在外头过夜都不想在这过。

　　她没问出口的话，她的缺心眼儿娘亲问出来了，“你女儿们呢？不吃吗？”

　　春娘摆碗筷的手都不带停，“那四个丫头一会吃剩了给她们就成，全是丫头片子不用管，喏，扬哥儿多吃一些。”

　　简如再一次感受到了性别的差异，她无比庆幸方才阻止了母亲说出自己的性别。

　　食不言寝不语那都是大户人家才遵守的事情，这饭食之间，春娘和丈夫便是一刻没停，都在打听周乔家的事情。

　　周乔本身是个面皮薄的，要不是为了活命这一路都不晓得怎么走过来，面对发小更是没辙，被他们问个底朝天也只能如实相告，但简如的性别怎么说都瞒下来了。

　　“那有没有想过改嫁呀？你带这个孩子一个人以后可怎么过？”春娘了解完情况理所当然的问道，对她来说，女人不过两件事，嫁人生孩子。

　　周乔也不是没想过，但男人刚死她一时半会儿还是想一个人的，“这往后再说吧，扬哥儿还小。”

　　春娘打断道，“就是扬哥儿还小才要赶紧找个后爹，家里没有男人以后扬哥儿怎么办？你娘家现在呀，可全听你那个大嫂子的，大嫂子生了两个儿子，你靠她哪有肉吃？”

　　周乔显然不想谈这个，“春娘，这个暂且不提，我现在只想先回去，你若是知道他们现在搬去哪了，告诉我成吗？”

　　春娘和男人对视了一眼，回道，“我哪里知道？不过我可以给你去打听打听，这两天呢，你就在这安心住下，不过就是搬去了紫竹县，我一定给你问到。”

　　安心住下？！简如心惊，焦急的拉着周乔的袖子。

　　周乔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小手，“我怎么好在这里一直打扰，你能告诉我往紫竹县找就好了，一会儿吃过饭我就自己去寻吧。”

　　“不成不成！这都入夜了还把你赶出家门，这要街坊邻里怎么说我呀，你这看不厚道，屋子我都给你腾好了，你今天怎么说都要住下！”春娘一听他们要走，立马摆起了脸子。

　　说的倒也在理，周乔没法儿拒绝，“那……就这一晚上。”

　　春娘这才裂开嘴，“诶，这才对，来来来，跟我来，咱们小姐妹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我男人允了咱们今晚上一屋，扬哥儿就住在后头，那地方暖和，如何？”

　　简如觉得糟透了，她尽量奶声奶气的说，“我不想和娘分开。”

　　周乔也道，“扬哥儿逢了大变，我不放心他一个人。”

　　春娘却皱起眉头，“我还能害了你们娘两不成？我还信不过吗？扬哥儿这么大的孩子在村里都该自己能杀猪了，这还叼着娘像什么样子？！”

　　简如咬住下唇，硬生生被春娘拉开，“扬哥儿就住在这，有什么事叫四娘就成，那几个丫头都在柴房边上。来，周乔，咱们好好说说话。”

　　说着便挽住周乔离开，周乔不放心的看看简如，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让她放宽心。

　　简如环视着屋子，当真是个干净的屋子，可就是这样才不对劲！按照春娘这对自家女儿视如草芥的模样，也不能是个多称职的母亲，哪可能对一个孩子无微不至，可他们孤儿寡母的有什么好图？简如又想不明白。

　　按住性子她往窗外扒拉了一下，当即有了主意。

　　夜幕降临，简如看着后面柴房边上的灯还未熄便开始叫唤起来，“诶哟，诶哟，有人吗？我肚子疼！”

　　她一边叫，一边看见柴房旁边，小门里出来了个瘦弱的小丫头，正是四娘，四娘似乎衣裳都没穿整齐，拉着就往这边跑。

　　简如赶紧躺好，装成一副病了的模样，四娘敲了敲门，“简哥哥？”

　　“诶，是谁呀？我娘呢？我肚子疼。”简扬要的不是四娘，她要把娘叫来。

　　四娘打开了门，小脸上全是紧张，“您别叫唤了，有什么需要的四娘给您拿来，万一吵着了前面休息……简哥哥，能忍忍吗？”

　　什么玩意儿？这丫头也未免太怕父母了一些，“我要我娘。”她仗着自己是客人，周乔又不是春娘，她只想全身而退。

　　不想四娘听见她一点没低下来的声音，直接上手把她的嘴给捂了，“简哥哥！您别嚷嚷！”

　　“……”简如抓着她的手想挪开，才发现这丫头力气比自己还大？！这得是做了多少粗活才能这么厉害？！

　　四娘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大力气，甚至没把简如的挣扎放在眼里，“简哥哥，你别说话，要什么四娘给您去拿，倘若爹爹生气了，咱们都没有好过。”

　　简如懂了，她摆摆手，示意她先放下，看来叫嚷是没戏，不过……

　　四娘的手一放下，简如就拉住了四娘，“四娘，你爹很可怕吗？”

　　四娘的脑袋低下去，似乎就连说都不敢。

　　简如却不准备放过她，她放过四娘，谁放过他们娘两，“你告诉我，你爹娘准备干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和娘分开？！”

　　四娘狐疑的抬头，“简哥哥难道你这么大还要跟娘住在一起？”

　　这不是重点！简如有些烦躁，“不是，你家房子又不多，却特意让我们两个分开，是为什么？！”

　　四娘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您是哥儿啊！”

　　合着是个男孩就有这待遇？真的是她想多了？

　　不对，她觉得不对，那杀猪的男人看自己娘的眼神不对，然而……她又看了看四娘迷茫的样子，也许是孩子不知道的事情。

　　这么一想，这个方向，简如就担心起她娘的清白来了，她越想越可能，两个人一桌饭的时间都在操心她娘要不要改嫁，这可不就是打寡妇的主意吗？！

　　她心慌的很，既然叫嚷不行，她得溜到前院去，就现在了解下来男孩子的地位，她被当场打死的可能性太低了，反而是娘亲岌岌可危。

　　“我知道了，我只是想娘了，其实我肚子不疼，你回去吧。”四娘的武力值有点高，她要先把人忽悠走。

　　四娘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她的眼神里带着些鄙夷，这个简哥哥一点都不像个男孩子，那么瘦弱还矫情，她当朋友都看不上，也不多说转身便离开。

　　简如注意到四娘离开时锁门的动作眉头一皱，更觉得有问题，还好窗户那么大，她一个小身板还是钻的过去的。

　　夜色更深，她逮准了四娘进去的时候跳出窗子，很快将自己隐没在了夜色里。

　　春娘的家不大，缘着是个屠户，在后院里还有一处猪圈，那都是明天待宰的的猪，等天未亮那杀猪的汉子便会带它们上天堂，简如不是头一次见到活猪，确实第一次以一个小孩子的身高杵在猪面前，养壮实的肉猪一个脑袋就快有她半个身子大，嘴张开几乎就能咬掉她的头，在夜里还发出哼哼的声音，吓人的厉害。

　　她颤巍巍的从猪身边溜过，希望这些祖宗看不见自己。

　　事实上这些祖宗也不在意她，猪尾巴摇了摇眼睛都没抬一个。简如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才继续往前绕，春娘也不知道把母亲安排在了哪里，她只能一个个的窗户下面听。

　　刚靠近窗户，她便听到了春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