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红色的塑料小鱼

她打了个出租车，说了一个地点，便坐在后座看着窗外沉默不语。

车子慢慢驶出熙熙攘攘的都市，路上车辆行人渐少，树木渐多，路也由柏油路变成土路。

上次走这条路，她也是拦了个出租车，却是把里面的乘客拽出来，付了他二百块钱，又给司机付了那个人的车费，然后车子在她的一路催促下狂奔……

那时候的心情有多飞扬，这时候的心情就有多阴沉。那时候的心情有多急切，这时候的心情就有多踟躇。

这次，她依然在距离目的地半公里的地方下了车。

付了车费，她徒步向着目的地走去。

一路上，她无数次想要折返回去，但是最终都打消了那个念头。

她心里的那道伤疤，一直在痛，痛到无法呼吸，几乎发疯。她已经无法无视它，无法装作若无其事，所以她必须过来一趟，揭开那道伤疤看一下，即使无济于事，哪怕血流如注。

如果小人儿已经离开了那里，她白跑一趟，似乎是最好的局面。万一……万一他还在那里等着她，她应该如何面对他？

小婉走着，思索着，回忆着，慢慢下定了决心。

如果他还在那里等她，那就带着他，远走高飞。

即使他对她不再亲昵，而是充满仇恨，小婉也不会抛弃他。即使他踢她，咬她，她也受着。她要陪着他，温暖他，感化他，即使被他咬死，她也无怨无悔……

虽然这样做对不起孟清，但是也顾不得了。

其实小婉的身体问题不大，也许怀孕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但是小婉一点时间也等不了了。她随时可能崩溃。而且，就算她怀上孩子，也未必能转移她对小人儿的爱。

也许她可以选择跟孟清坦白一切，但是以孟清的脾性，一定会选择继续跟自己生活在一起。那样的话，三个人的生活迟早会出问题。而且以后她怀孕了，又该如何对待小人儿？让他跟自己的孩子生活在一起？还是再抛弃他一次？

所以，趁着没有怀上孟清的孩子，赶紧让错误就此终止，不要继续错下去了。

想到这里，小婉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然而她到了那棵大树下，却没有发现小人儿的踪影。

难道他离开了？他没有等她？

她四处寻找，树上树下，河流两岸，都没有他的踪迹。

她沿河奔走了十几里路，拨开草丛，爬上山坡，大声呼喊。

泥垢爬上了她的裤腿，荆棘划破了她的衣服，泪水糊住她的视线，风吹散了她的头发……

这时的她，仿佛回到了湖边的那个梦中。梦中那个急于回家却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女人，就是现在的她。

是的，梦中那个身为正常人的女人，和她这个渴望成为正常人的女人，都是深爱着小人儿的，却都选择了抛弃。唯一不同的是抛弃的方式。那个女人选择了将自己放逐到湖水里，而小婉则选择了把他遗弃在河边……

从上午到下午，小婉没有吃一点东西，没有喝一口水，却疯魔一般将十几里的山路来回奔走了数次。最终，她筋疲力尽地回到那棵树下，坐到大石头上，失魂落魄。

小人儿走了……她不知道自己该释怀，还是该心酸。她连情绪起伏的力气都没有了。

突然，她的视线被石头后面一个东西吸引。

一个粉红色的东西。

她一跃而起，像是野狗一般扑过去，用手挖起了泥土。很快她从泥土里挖出一个东西。

一只粉色的塑料金鱼。

小婉心里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继而发了疯一般继续往下挖，泥土飞溅。

她怎么没有想到，除了离开和继续等待，还有第三种结果。可是那种结果，她万万不敢去想……

突然她疯狂挖土的手顿住了。

其实是整个人僵住了。

她怔怔地看着土坑里露出来的东西，整个人化作了一座石像。

小人儿没有离开，他一直在等她……

等她，等她，拿着她给他买的小鱼，张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等她，等她。

等着她从那条路回来，等着她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抱，等着她带他回家，在水池里玩耍，等她给他擦干身体，拥着他入眠……

也许就在下一秒，也许就在下一秒，她的身影就会出现在那个方向……

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大雨淋湿了他的身体，大风吹来树叶沾在他身上，他不管；有些冷，有些饿，他不怕。当孤独和恐惧袭来，他就握紧手里的小鱼，信念就重新坚定。

他没有力气了，就原地躺了下去。落叶将他覆盖，青苔蔓延上来，他没有动，睁着眼睛，握着小鱼，看着小婉即将出现的方向……

大雨袭来，地面变得稀软，躺着的小人儿也会陷入稀泥。但是他没有力气挣扎出来，他只能等着小婉过来将他抱出来。几次大雨之后，泥土掩盖了小人儿的眼睛，掩盖了他的整个儿身体……

那时候他想，如果妈妈来了，会不会找不到我？

于是他的小手奋力拱出泥土，把手里的小鱼放到外面……那是他唯一拥有，也是最珍贵的东西。然后他的小手也被泥土掩盖……

小婉静静地看着那个土坑，没有掉眼泪。她已经没有眼泪可流。

等到月亮升起，月光洒进坑里，小婉平静地将月光埋进土坑。

填好了土，她握着小鱼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把小鱼放在石头上，站起来走到河边。

她看着破碎的月光在冰冷的河水中流淌，心里默默地说，结束了吧……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不想接，但是它一直在响。

小婉拿出手机想挂掉，却发现是孟清打来的。

她还是决定接一下，毕竟夫妻一场，她有义务跟他说一声“再见”，还有一句“对不起”。自己这辈子辜负的人，除了小人儿，还有他。

她按下接听键，孟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喂？小婉？你猜猜我在哪？”孟清似乎十分兴奋，不等她猜便说道：“我在医院！我看化验单有个数值没打印清楚，我就马上去医院问，大夫说是怀孕的！她当时判断错了！我们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