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熟悉的脚步声

“你，看到了什么？”

小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站在自己身前、凑近自己的医生。

之前医生背对着光亮的窗户，看不清面容。现在他凑近了，她才看清楚，这个医生比自己想象的要老。

“走过来的，是谁？”医生又问。

小婉没有回答，而是盯着医生的纽扣。

医生的纽扣又动了。这次看得真切，是真的自己动的。

然后，一只白色的虫子从纽扣后面慢慢爬出来，顺着纽扣边缘缓缓蠕动。

小婉没有惊讶，而是盯着那只虫子，问：“万事万物，皆有本源。你的这件事，本源是什么？”

头发花白的医生一愣，低头看去，随即慢慢站直身体，叹道：“酒能穿肠，色能蚀骨。”

他缓缓解开衣服上的纽扣，小婉惊呆了。衣服下，成千上万的虫子在涌动，他的身体被蛀得残破不堪，黄色的皮肤、暗红的血肉、白色的骨骼层次分明，像是一座风化的摩天大楼。而虫子们就在这摩天大楼内穿梭、喧嚣、奔忙，生机盎然。

小婉说：“多年前，林素琴被送进精神病院，你利用职务之便，侵犯了她。她承受不住打击，跳楼自杀。而后你又捏造病人病症发作自杀的谎言来掩盖真相。”

“其实我是真心爱她的……当然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她是我见过的最单纯、最可怜的病人。她是无辜的，却遭受了巨大的折磨，”

“哼。”

“我没有疯，我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业力不灭，肉身不死。’这是她说的。这些年我承受着我该承受的，静静地消耗着我自己的业障，心无怨恨，默默地等待解脱之时。”

“什么时候才是你的解脱之时？”小婉问。

“她跳楼前最后一句话是：‘当你再次见到我时，就是你的解脱之时。’”

小婉睁开眼睛，看到父亲在身边。

父亲说：“一路上太累了吧？你刚到这儿就睡着了，我也没叫你。毕竟你身子虚弱……”

小婉站起身来，说：“走吧。”

“走？”父亲疑惑道。

老太太挽留道：“再坐会儿吧，他就快下班了。”

小婉摇摇头。

父亲顺着小婉的意思说道：“不打扰了，时间也不早了。改天我们直接去医院找他吧。”

老太太没有办法，便客套一番，送他们出门。

走在院里的时候，他们发现窗帘紧闭的那个房间拉开了窗帘。正对着窗户的是一个躺椅，躺在上面可以看到窗外怒放的月季花。

突然一个精瘦的老头儿闯入视线，他赤身裸体，露出暗黄的皮肤，边跳边叫：“酒能穿肠，色能蚀骨，酒能穿肠，色能蚀骨，酒能穿肠，色能蚀骨啊啊啊啊啊……”

老太太大窘，抛下父女两人冲进屋子里去，父亲连忙带着小婉离开。

走到巷子尽头时，身后传来老太太的嚎啕大哭声。

重庆之旅，父亲感觉什么收获都没有，但是小婉却似乎有了些改变。

回家之后，小婉似乎认命了，放弃了，不再挣扎了。她不再痴痴去寻找她的怪病的根源，眼里没有了追求真相的欲望。

父亲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与此同时，父亲明显感觉到，她对他的隔阂似乎更深了。

以前只是排斥和烦躁，父亲可以默默承受，到现在连排斥和烦躁都没有了。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孩子对父母发脾气，说明孩子还是拿父母当亲近的人的。因为孩子不会把负面情绪发泄到陌生人身上。而现在，父亲似乎失去了这个资格，完全变成了陌生人。

这些变化让父亲感觉到，她似乎知道了一些真相？难道，她是在重庆之旅中遇到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问她，她却不说，再问，她就用一种很冷、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父亲不明所以，但他不愿放弃。虽然女儿已经不愿挣扎了，但是身为父亲的他，依然心急如焚。

他不断回想在重庆经历过的每一个环节，想要从中找到缘由。

他总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

漏掉的应该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小细节，但他感觉，这个小小的细节却像一个黑洞，方寸海纳，压缩着空间和时间，藏着扭转一切的关键钥匙。

成都之旅的整个过程他都在脑中过了好几遍，却找不出那个漏掉的细节。

再这样想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与其空想，不如做点什么。而现在能做的，就是重新走一遍成都之旅，去碰碰运气，或许能有什么意外发现。

他走到小婉的门前，说：“我要出去几天，你自己在家，给你留下钱，买点吃也行，做点吃也行。”

小婉没有回应。

父亲收拾好东西，穿上外套，关门离去。那关门声如同一声叹息。

小婉倾听着父亲脚步声远去，消失，眼神自始至终冷漠如冰。

在那个梦中之梦，她找到了林素琴，也找到了一切的根源。

业力不灭，肉身不死。

业力是林素琴做的恶。

而林素琴之恶源自于……那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和父亲的脚步声一模一样！

父亲看着成都熙熙攘攘的街头。

这次他要把之前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再走一遍。坐过的车， 吃过的饭，睡过的房间。

于是他原路去了精神病院，转了一圈出来，然后原路去老医生家里。他去了上次等车的车站，也买了一个煎饼果子。车来的时候，他便上了车。

车子依然拥挤，沉闷，颠簸。

车辆拐弯，一个急刹车：“乘客们，歧河站到了…”

父亲往窗外看去。

他看到一个烧烤店，一个男人，穿着半旧黄夹克，独自坐在门外小桌前。桌上有啤酒，烧烤，小龙虾。男人放下酒杯，掏出香烟，划一根火柴点上火，吸了一口，然后如同叹息一般吐了一口烟。

此时车刚刚要发动，父亲突然从座上站起来，慌慌张张往车门挤，大叫：“等等！我要下车！”

刚刚关闭的车门又打开，司机不悦道：“下次要下车提前点！”

父亲没有理会司机。他挤下车，看着那个男人。

此时是下午，空气极其沉闷，天阴沉沉的，如同黄昏。

男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向他看来。两人视线对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