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父母心

       打那之后，川儿像变了一个人，整日窝在家里不肯出门。他原本的那个木匠师傅找到我，说川儿太笨了，怎么教都学不会。别人三个月出师，川儿两年还不行。我一听来了脾气，把川儿小时候拿回家的奖状铺在桌子上给他看，和他大吵了一架。本来我们是很好的朋友，自那以后一句话没再说过。

再后来，兜兜转转，又过去了两年。终于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听人说那个女人是二婚，意思是之前结过一次婚。我没在意，问川儿愿不愿意娶。川儿看着天空发了半天呆，说了一句都听爹的。我知道川儿忘不了那个叫陆彩霞的姑娘，可是日子总得过得。

后来，川儿和那个二婚女人结了婚。不过不是娶回来，而是入赘到了人家家里。他的老丈人是个干工地的，给人起房子。兴许是结了婚的原因，川儿一改之前丢魂的模样，跟在他老丈人后面起早贪黑的干。尽管是些苦力活，可是他依旧干的比谁都认真。没过几个月，就把原本白白嫩嫩的皮肤晒得黝黑黝黑的。我和他娘看到之后，心疼了老半天。他却笑着安慰我们不打紧，说他习惯了。看着川儿这么有干劲，我和他娘觉得苦是苦了点，但生活总算有了点奔头，催促他尽快要个孩子。男人总得有个老婆和孩子，有了这两样，才算有了根。

正当我和他娘盼着哪天能抱上孙子的时候，老天爷又跟我们开了个玩笑。我记得那是个大雪天，很晚了，我和他娘已经睡着了。突然有人敲门，把我们吵醒了。我披了件大衣，点上了蜡烛，打开门，发现是川儿。他站在雪里，冻得直哆嗦，我赶紧让他进屋，生了火，让他坐在一旁烤烤。他坐下来，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的抹眼泪。抹着抹着，又流出了鼻血。

我们三人折腾了好半天，终于帮他止住。川儿还是不说话，回他自己以前的床上躺着睡觉了。我和他娘见川儿这副模样，知道他心里有事，不敢问，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过起了三人日子。

后来捱了好些天，川儿才告诉我们。那天下大雪，本来他是要留在工地上看管材料的。没想到雪太大，他衣服带的不够，冷的睡不着，想着回家拿几件厚衣服。没曾想他用钥匙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女人正跟别的男人躺在床上滚来滚去。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被川儿捉奸在床，不仅没有任何的羞耻心，还让床上的男人接着用力。川儿心里气愤的紧，冲过去想揍那个男的，可等他到了跟前才发现，那个男的正是小时候一拳打伤了他鼻子的那个人。川儿心理恐惧，疯一样的跑出了房间，身后传来两个人的嘲笑声。

川儿告诉我们这件事的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喊他起床吃饭，可喊了半天没人应我。我走进他屋里一看，见他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上面放着一张纸条，写了两排字。我和他娘是睁眼瞎，斗大地字不识一个，就把纸条拿给我们村一个教书的先生看。先生看了看，说我儿子出息了，去了大城市打拼了。他告诉我，川儿在纸条里说，他在挣到二十万之前不会回来。我和他娘一听顿时感觉眼前一黑，二十万，我们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

我们不知道川儿要多久能挣到二十万，只能天天吃完晚饭后搬个板凳坐在门头望着，希望哪天川儿就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挣不挣到钱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团聚。团聚了，想做什么做什么，日子才有奔头。

大概四个月前，那时候川儿离家已经两年多了。我记得当时太阳还没下山，天上红灿灿的，地上明晃晃的，像洒了一层金子。迎着我面走过来一个人，我还没看清是谁，只听他喊了我一声“爹”。我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是川儿回来了。他娘赶忙打屋里出来，看见川儿，高兴地直抹眼泪，拉着川儿的手问长问短。川儿却好像心里有事，他明显瘦了，背着一个黑色的包，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包放回自己的房间。

为了给川儿吃顿好的补补，我和他娘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只鸡。川儿当着我们的面把鸡全部吃干抹净，然后和我们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一直到月亮升的老高了，蜡烛燃尽了，我们才各自回房睡下。那晚睡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川儿打开了我们的房门，走进了房间，然后对着我和他娘磕了三个头。直到现在，我也分不清那究竟是不是梦。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和他娘发现川儿又一次不声不响地出了家门。不过他那个黑色的包却没有带走，包放在床上，拉链没拉。我打里一瞧，里面都是一百一百的整钱。

李老汉吃力地把包放在沈宁几人的面前，“警官，这里面的钱，我和川儿他娘一分钱没动过啊。”

沈宁看了看包里，拉链没有完全拉开，从开口处隐约可见里面一捆捆叠放整齐地百元大钞。沈宁小心翼翼地将拉链拉到最底部，一座钞票堆成的山出现在众人眼前。

“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些钱正好二十万，是李川答应给你们二老的。”楚小想眼眶红红的，李老汉刚刚的真情流露触动了她柔软地内心。

“我们不要钱。”李老汉摇了摇手，“钱还给你们，你们把川儿还给我们。”

沈宁决定趁着两位老人的情绪稳定，尽可能多问出点有用的信息。因此他没有接李老汉的话茬，而是问道：“李老伯，你们用手碰过这些钱吗？”

李老汉摇摇头，“一次没碰过。我们心里清楚，川儿没那个本事，两年能赚这么多钱。所以我们一直在等，等有人来把钱拿回去。”

“李老伯，那这些钱我们先带走了。”沈宁把拉链拉上，随后将包递给了罗逸。事实基本清楚了，李川为了完成自己对父母的承诺，和唐飞达成了一个交易。唐飞出二十万加一套新衣服，李川出一条命。既然这二十万是唐飞给的，那么上面很有可能会残留下他的指纹，这将会成为未来指证他的一个重要物证。

看着将背包背在身上的罗逸，李老汉忍不住开口请求道：“长官，该说的我们说完了，现在你们是不是该告诉我们川儿怎么样了？”

听到李老汉的这个问题，沈宁三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不忍。两个老人，满头的白发，瘦弱的身体，如何能承受得起接下来的噩耗。

看到沈宁等人欲言又止的沉重模样，李川的母亲隐隐猜到了结果。她未语泪先流，双腿发软，差点从板凳上滑落下来。

“长官，川儿他……”李川母亲痛哭起来，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李老汉仍然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他盯着沈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长官，我了解我家川儿，他心地善良，绝不可能去害别人。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沈宁摇了摇头，尽管他知道这是一件很残忍的事。可是身为一个警察，他有义务与责任告知相关人员家属案件的真相，“具体情况仍在侦查中，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川确实已经遇害了。他的遗体目前摆放在邑阳市殡仪馆内，等案件侦查完毕，我们会将他的遗体送回来。”

一般而言，警方是没有送回遗体的义务的，需要家属前去领回。但是考虑到李家的情况，沈宁决定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帮助他们把李川的遗体运回庆州市。

“谢谢。”出乎意料的是，李老汉没有像李川母亲一样失声痛哭，只是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脸上的皱纹完全耷拉了下来，眼神中透露的是深深地无助与绝望。

他知道，就像当初他永远失去他的女儿一样。现在，他永远失去了他的儿子。

“老太婆，别哭了。你的身体，禁不住这么哭的。”李老汉呆滞了一会儿，听到妻子猛然地抽泣声，忽然又像活了过来。他把妻子的头靠在自己瘦削地肩膀上，眼泪流了下来，“没事的，你还有我呢，日子总要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