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窥

楔子

2004年5月16日凌晨五点，安江省邑阳市全市大部分地区依旧处在暴雨之中。这场暴雨已持续了六个多小时，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轰隆隆的雷声为暴雨加油助威，一次又一次的撕破本该属于夜晚的宁静。雷电也不甘落后，它穿透黑暗，穿透窗户，给每一个未曾拉上窗帘的房间镀的雪白。

天鼓雷鞭，这是大自然的威严，是生命的力量。

一间完全黑暗的房间内，一个斜靠在墙上的男人慢慢睁开了双眼。他是被刚刚的一道震雷惊醒的，心还在扑腾扑腾跳个不停。他使劲挤弄了几下眼睛，试图看清漆黑的周围，同时运转起自己的大脑，逼迫它尽快连接上之前的记忆。

但不知怎的，他的大脑变得格外迟钝，里面嗡嗡响，像过热的cpu。

他略微降低大脑的运行速率，把目光投向对面，投在对面的窗户上，这是这个房间唯一的一扇窗户。恰巧此时一道霹雳落下，他看见了窗外的另一栋高楼。高楼站在雨幕里，反望着他，沉默不语。

他忽然想起来了。

他急忙把目光收回来，低头转向自己的左边。尽管依旧什么也看不见，可是他知道这个位置应该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叫什么来着？李川，对，他叫李川。

他伸出左手，想推搡李川。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左手里正握着一个东西。那个东西轻轻巧巧的，他下意识的将其举起来，放到面前。

又是一道霹雳，借着光，他看的清清楚楚，在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一把匕首。匕首上面，似乎还沾着什么东西。

轰隆隆，雷声滚滚而来。他的心随之剧烈跳动起来，似乎烫手一般，将匕首丢出了老远。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的运转起来，传达出一种可怕的可能。紧接着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在他还没醒来的时候就存在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闻见。

雨，是连绵不绝的。黑暗，是无处不在的。

第一章

暴雨，沈宁撑着的伞此时看来和一片在风雨中飘摇的荷叶没什么分别。伞骨拼命顶着狂风，他拼命顶着伞骨，在重重的积水里艰难游走。下水道口像一张张张着的牛嘴或羊嘴，还没来得及囫囵吞下瓢泼的雨水，又把平日里人们藏进的、丢掉的秽物都反刍出来。尽管人们不愿意触碰由自己产生的这些脏物，但暴雨一来，便什么都藏不住了。

沈宁眯着眼睛，微微隆开伞沿，想要看清天空是否有放晴的可能。遗憾的是，除了层层叠叠的黑云，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甚至称得上厌恶。因为许多发现罪恶的可能，就是被这样的天气葬送的。

好在这次的案件似乎是发生在室内，无论天气再如何恶劣，对其的影响也是有限的。只是案情看起来比以往紧急，向来沉稳持重的刑侦支队长刘鸿竟连打三个电话催促他尽快赶到现场，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不过由于天气的原因，奔腾如流的出租车已变得踪迹难寻，迫不得已，他只好随手拿了一把雨伞匆匆出门。

积水没过了沈宁的脚踝，让他行走起来颇为吃力。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困在大雪中的野兽，正深一脚浅一脚的狼狈走着。这时，前方忽然有几声汽车的鸣笛声传来。沈宁知道是有人来接自己，连忙掀开雨伞看过去，只见一辆警车正劈开积水向着他驶来，最后如同船只一样停泊在了他的面前。

天色尚未明朗，两束车灯射出醺黄的光。车内的人摇下右侧车窗，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按了两下喇叭示意沈宁上车。沈宁收起雨伞，打开后排车门以最快速度钻进车内。

“沈组，刘支怕你赶不及，叫我来接你。”

沈宁坐进车内，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负责开车的人便侧过头微笑着对他说道。

说话的人名叫罗逸，去年刚从安江政法大学刑侦系毕业，算是沈宁的直系师弟。因为听闻沈宁在邑阳市刑侦支队，怀着对他的崇高敬意，便不顾邑阳市艰苦的条件与恶劣的环境，毅然决然的通过考试来到了这里。

罗逸见沈宁浑身湿漉漉的，带进来了一大股湿气，随手拧开了空气循环和空调的旋钮，接着才摇上车窗重新发动了汽车。

沈宁将雨伞收好放在脚边，嘴里问道：“这次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支队里应该不缺办案的人手，什么时候轮到我这个视频侦查组组长上一线了？”

罗逸习惯性的瞟了一眼后视镜，嘴角微微上扬，说道：“我刚到现场没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勘查，刘支就让我赶紧开车来接你，所以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只是听说，屋里的那个人非得嚷嚷着见你。”

“见我？”沈宁有些诧异，“刚我听队长的意思，似乎是起命案。”

“是命案。”罗逸转动方向盘拐了一个弯，接着回答道：“死的是另一个人，他和死者一起被锁在了屋里。”

沈宁皱了皱眉，“他们的身份确定了吗？”

“还没有。不过这个活着的人，貌似不一般。”罗逸压低了声音，“本来有几个刑警打算不顾他的反对强行破门，可是在他说了自己的姓名之后，刘支立刻制止了他们。而且从刘支当时脸上的表情来看，那个人绝不会是一个小人物。”

沈宁对无端揣测身份没有多大的兴趣，接着问道：“他反对你们破门的理由是什么？”

“他怕我们破坏了案发现场。无论我们说什么，他执意一定要在你在现场的情况下才允许我们进门。”说到这，罗逸的声音突然高了一个度，兴奋起来，“他还说，你是他唯一信任的人。除了你之外，他不接受任何人侦办这起案件。”

沈宁没有被罗逸高昂的情绪感染，他反而把眉头皱的更深，几乎形成了一个“川”字。如果真的如罗逸所说，那人的身份非同一般，那按照自己从警十年的经验来看，这起案件或许将会非常棘手。

雨水砸在车顶上噼啪作响，沈宁就着响声思索了一会儿，说道：“不管他是谁，这起案件具体由谁来侦办，不会是他说了算。刘支急着喊我去现场，多半只是为了稳住他的情绪而已。”

听到沈宁这么说，罗逸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在他眼里，沈宁绝对是邑阳市刑侦支队里办案能力最强的刑警之一，甚至把“之一”这两个字去掉也不为过。早在沈宁调来邑阳市之前，他便在安宁市破获过多起命案要案。安江省刑侦总队每年都会编选经典案例集，不仅供全省各刑警单位参考，也会送入公安、政法大学供警界的预备力量学习。罗逸在安江政法大学读书的几年里，不止一次的学习到由沈宁主导侦查并最终侦破的精彩案例。在罗逸的眼中，沈宁就是当代的福尔摩斯，活生生的神探。

可是这样的一个神探，却在三年前被从安宁市调到邑阳市。比起富贵繁华的安宁市，邑阳市由于地理位置和自然资源天然受限，城市建设与经济水平在全省均处在末位。如果说安宁市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那么邑阳市则透露出一股无处不在的老旧沧桑感。不是真正到达过邑阳市的人，很难相信在今天还会有这样落后的城市。

不仅如此，在被调入到邑阳市刑侦支队之后，沈宁的职位也由原来的重案大队一队副队长变成了刑侦支队一大队视频侦查组组长。可以说，这一变，几乎是将沈宁从一线直接变到了幕后。尽管罗逸不清楚沈宁遭此调动的深层原因，可是他依旧为沈宁的这般遭遇感到十分的愤慨。同时，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要让沈宁这个破案天才，去做视频组组长。

所以，当他今天听到那人指定沈宁来办案时，不禁由衷为其高兴。即使他知道的确如沈宁所说，那人其实决定不了由谁来侦办这起案件。

罗逸吞了一口唾沫，他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了一眼坐在后排闭目沉思的沈宁，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沈组，这起案件是起命案。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案情会很复杂，涉及到的人员也不是普通人。以沈组的能力，如果真的能由你来主导侦查的话，我想破案会顺利很多。”

这倒不是罗逸在拍沈宁的马屁，而是他发自肺腑的心里话。从加入邑阳市刑侦支队的那天起，罗逸就希望着能有和沈宁共同破获一起大案的一天。让自己的名字也被写进省刑总的案例集里，供无数公安人以及预备公安人敬仰。

沈宁缓缓睁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去现场看看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