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哥哥

       “什么？怎么是个女孩？我不是跟你说了，女孩，保大人。”沈开华看着李婆婆怀抱里的婴儿，皱着眉头，脸上挂着嫌弃的表情。李婆婆见多了沈开华这类人，她只是哄逗着怀里的婴儿，并未理会。姜梅彻底停止了呼吸，沈知秋盯着她的脸出神的端详了半天，直到把她最后的容颜都一一雕刻在脑海里，才找来一条干净的布巾盖在她的脸上。

沈开华见李婆婆不搭理自己，自讨没趣的他又走到沈知秋的身后。看到蹲在床边的二儿子，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儿子啊，别难过。你爹还有点钱，你喜欢哪个女人，爹再给你娶就是了。”

沈知秋拿开沈开华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站起身笑眯眯地问道：“然后，再把她拉来这里接生是吗？”

沈开华眉头皱的更深，开口说道：“这件事不能怪李婆婆，这个孩子是个冤种，还冤来了。”

“你说什么？”沈知秋明明听到了，却故意问了一遍。

沈开华看出沈知秋心里压着火，他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父亲的权威受到了冒犯，顿时脾气也上来了，高声吼道：“我说那个孩子是个……”

“砰。”

没等沈开华把“冤种”两个字说出口，忍无可忍地沈知秋便扬起拳头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脸上。沈开华万万没有想到沈知秋竟敢打自己，没有丝毫的防备。再加上地上的血还没干，他一个站不稳，应声跌坐在了地上。

沈开华的手撑在地上，沾上了姜梅的血，像是触电般的，他立刻跳了起来，嘴里骂道：“你个欠打的，要反了不成，连你老子都敢打。这可是死人的血，有多晦气你不知道吗？”

沈知秋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沈开华。沈知春没有想到弟弟竟会动手殴打父亲，直到沈开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拦住了沈知秋。

从那之后，沈知秋再没喊过沈开华一声父亲，没和沈开华说过一句话，一个字，也不让他踏进自己家门半步。为了纪念死去的妻子，沈知秋决定让孩子姓姜。同时，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摆脱愚昧与无知，成长为一个有智慧的人，最终给她取名为姜慧子。

沈知秋带着姜慧子独自生活了十年。这十年里，他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的把姜慧子拉扯大。虽然姜慧子只是一个女孩，但是沈知秋不存半分重男轻女的思想，他给姜慧子的永远是最好的。在他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姜慧子成长为一个活泼可爱，乖巧懂事地小女孩。只是，沈知秋永远无法回答自己女儿经常向他提出的那个问题：爸爸，我的妈妈去哪了？

自从姜梅去世之后，想替他介绍续弦对象的媒婆踏破了门槛。那些媒婆常以“就算你不想要个女人，你的孩子也需要个妈妈”为由让他再娶一个。一开始，沈知秋还能坚持己见，可是随着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他渐渐有了动摇。于是，他主动跟姜慧子聊起了这件事。当时姜慧子刚满五岁，她似懂非懂的听着沈知秋说的话，认真思考了半天，最后用稚嫩的语气说道：“我不要不是我妈妈的人当我妈妈。”

沈知秋笑了，他如释重负，轻轻捏了捏姜慧子的脸蛋。从此，再没有任何一个媒婆的双脚能够跨过他家的门槛。

1993年，姜慧子十一岁了。从一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女婴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地小姑娘，眉眼间与她的母亲姜梅十分相像。沈知秋每次看到姜慧子带着几分稚嫩的脸庞时，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姜梅，随之而来的是隐隐的心痛。久而久之，他竟然不敢再把目光落在姜慧子的脸上。

随着姜慧子渐渐长大，她总算明白了自己的母亲在很早的时候便去世了。听她的哥哥沈宁说，她的母亲是为了生她才去世的。原来生孩子是一件那么危险的事，她想。不过她才十一岁，有很多事她依然想不通。比如那个原本是她爷爷的人为什么见到她就喊她小冤种，为什么哥哥沈宁喊爷爷的时候那个人就满脸笑容，还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好吃的给他，自己喊爷爷的时候那个人却板着脸不理不睬呢？

       姜慧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爷爷不高兴。于是她跑去问自己的爸爸，沈知秋一脸凝重的告诉她，以后不要再喊那个人爷爷。姜慧子从没见过爸爸那样的表情，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但是她到底没忍住好奇心，又偷偷跑去问哥哥沈宁。

       沈宁二十岁了，见到自己这个小妹妹时总是乐呵呵的，平时有什么好吃的绝对要分她一起吃。出去读书回来时，他会给姜慧子带各种好看的发饰和衣服，这让姜慧子的同学时常露出羡慕的神色。姜慧子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哥哥，在自己路还没走稳的年纪，就被他背着上山找各种野果子。他负责找，自己负责吃。

沈宁听了她的问题，收起原本乐呵呵的脸，望着远方地大山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说了和她父亲说的同样的话：他不是你爷爷。

虽然没有母亲，可是姜慧子的生活条件一点不比别的孩子差。在学校里，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很和善，羡慕她有一个当教师的父亲，这让她十分为自己的父亲骄傲。她虽然缺少了母爱，可是她却有着满满溢出来的父爱。在学校里，她还收获了老师，同学给她的爱。在这些爱的浇灌下，姜慧子得以以一种健康的心理状态成长。她喜欢这样的生活，以为自己会像这样永远的快乐下去。

一天，姜慧子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发现父亲并不在家。一开始她没有在意，以为父亲只是没从学校里赶回来，以前常有这种事发生。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把书包里的书本一一拿出来放在书桌上，想趁着天还没黑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完。尽管家里不缺买蜡烛的钱，可是她依然想尽可能的节约。

天色渐暗，姜慧子把全部地作业一笔一划的写完，又将它们收回书包里。在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之后，她走出了房间。父亲还没回来，可是她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之前她想学做饭，可是父亲说什么也不让她进灶火间，说怕她烫着，又说她只需要吃自己做好的饭就好。于是她跑去找哥哥沈宁，她吃过沈宁做的饭，好吃极了。沈宁听到她的来意之后，很乐意教她。虽然只是通过口头传授，但天资聪颖地姜慧子仅凭记忆就把沈宁所说的要点全部记在了脑子里。

姜慧子走进灶火间，仔细观察了一圈，在灶台上发现了一把暗绿色的构树穗。她想了想，决定先把饭做好，然后再做一个鸡粒构树穗。

尽管是第一次实践，可是姜慧子却稳重地像个老手，所有步骤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慌乱。不一会儿，灶火间飘出了阵阵诱人香味。姜慧子开心极了，她可以想象出，等会父亲回来时，看见这一幕的他会有多开心。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姜慧子点起蜡烛，把做好的鸡粒构树穗端到了餐桌上。她试过了味道，虽然和哥哥做的有点差距，可是已经可以算是好吃的范畴。这时，她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听出这个脚步声不是来自父亲，而是哥哥沈宁。

她连忙端起桌上的菜一路小跑到哥哥面前，顾不上烫手。

“哥哥哥哥，你看，我会做饭了。”姜慧子仰起小脸，看着比自己高了小半截的哥哥，自豪地说道。她沉浸在自己热烈而欢快地情绪里，没有察觉到沈宁始终没有松开地眉头和紧绷着地脸。

沈宁接过姜慧子手中的菜，拉着她的手回到了餐桌边。他把菜放回原处，对着姜慧子严肃地说道：“慧子，你坐。”

“怎么了，哥哥？”姜慧子的笑容渐渐敛去，像海水退潮。

沈宁抿了抿嘴唇，几度打算开口都没能成功，仿佛含在他嘴里的字有千斤重。

“叔父他……去找你的妈妈了。”

“什么？”姜慧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妈妈？妈妈回来了吗？她在哪？”

看着天真可爱地妹妹，沈宁再也强忍不住。他一把将姜慧子搂在怀里，流着泪说道：“慧子，以后哥哥就是你的爸爸。”

1993年，沈知秋一头撞死在了姜梅的墓碑上，留下了年仅十一岁的姜慧子。对于沈知秋的死，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因为过度思念亡妻，也有人说，他是受不了诬陷。甚至有人说，他强奸了别人家的女儿，死有余辜。总之，沈知秋的死，很长一段时间为玉田县居民带去了新的谈资。但是至亲之人离世的痛苦，却只有姜慧子一人在漫漫地长夜里独自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