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命运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姜梅从未觉得几个小时竟是这般难捱。李婆婆打了好几次热水替她擦身体，沈开华和王老头也被李婆婆全都打发到了灶火间烧起了热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李婆婆燃起了一盏蜡烛，三番两次的用手心轻轻按压姜梅腹部，寻找胎儿的动静。又过了两个小时，姜梅终于有了要分娩的冲动，随着宫缩一阵阵加剧，她的宫口全部打开，出现了排便感和不由自主的屏气。李婆婆再次确认了一遍，热水足够了，剪刀煮好了，包布准备好了。她拿出一根红线递给沈开华，让他和王老头出去，然后把这根红线拴在门上，别让任何人进来。待二人出去之后，李婆婆又拿出一瓶酒，她把酒倒在一个已经有了不少豁口的瓷碗里，喝了一口喷在了姜梅的会阴处，姜梅立刻痛苦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了起来。

“记住我刚才跟你说的，用力。”李婆婆一边观察着姜梅的情况，一边大声提醒道。姜梅感觉全身痛得厉害，顾不上是不是宫缩，一下接一下的使劲用着力。李婆婆盯着姜梅的下体看了半天，不见半点孩子出来的迹象。她暗道了一声不好，伸手从头上扯了十几根短发下来，搓成一团塞进了姜梅的嘴里。

“把它们噎下去，快把它们噎下去。”李婆婆一连提醒了两遍。姜梅已经感觉不出自己嘴里的是什么，只听见了“吞下去”三个字。她噎了好几遍，才把嘴里的那团东西成功的塞进了自己的胃里。可是孩子依旧没有要出来的样子，姜梅已经折腾了挺长时间，全身上下到处都是汗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白的像个蜡人。李婆婆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她急忙拿起一根擀面杖，用力在姜梅的肚子上擀着，想把孩子从姜梅的肚子里擀出来。

屋里的两人手忙脚乱，屋外又不适时宜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李婆婆一下子听出是沈知春和沈知秋的声音。原来沈知春知道自己没办法说动父亲，一路紧赶慢赶地跑去沈知秋的学校，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他说了。沈知秋听完立马放下手中的教材，假都没来得及请，直接赶到了李婆婆这里。几人在屋外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起来，沈知秋这次是动了真怒，从小到大他从没这么恨过自己的父亲。听到妻子姜梅在屋里痛苦地哀嚎声，沈知秋心急如焚，他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沈开华，正准备一脚把门踹开时，门却被打开了。

“知秋，你进来，其他人在屋外等着。”李婆婆一把把沈知秋拉进来屋里，随后“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沈知秋走进屋里，立刻看见了正在临时产床上不住磨蹭的姜梅，姜梅的身下都是血，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快，别愣着。把你媳妇背起来，把孩子从她肚子里颠出来。”李婆婆焦急忙慌地说道。沈知秋愣了一愣，似乎没有理解李婆婆的话，只是木然地走到自己妻子身边，心一下一下剧烈地抽搐着。

“快呀。”李婆婆再次催促道。沈知秋这才醒悟过来，伸手抓起姜梅的肩头。

“啊呀，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反着背。”李婆婆恨铁不成钢。沈知秋把姜梅反背着，半悬在空中，姜梅却已经没了力气，只剩下虚弱地喘息声。李婆婆见这样也不成，知道再拖下去要出人命，于是又让沈知秋把姜梅放回了床上。沈知秋哪里见过这架势，心里早没了主心骨，只一个劲地问李婆婆现在该怎么办。李婆婆被他问的心烦，刚想吼他两句，又见他一副凄惨地模样，顿时心软了下来，“你上一边去吧，我来。”

沈知秋听闻连忙让过身子，他知道现在唯一能救妻子的人只有眼前的李婆婆了。他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请假陪着姜梅。如果有他在，他说什么也不会让沈开华把姜梅拉来这里。

不过事已至此，再说这些没有意义。他现在唯一渴求的，就是母女平安。沈知秋看着在产床上痛苦呻吟的妻子，恨不得自己去替代她。他暗暗发誓，等过了这个坎，再也不让她怀孕生孩子了。姜梅在大山里生活了十几年，一直梦想走出大山看看。每次自己说起山外的世界，她就两眼发光，露出期待和向往地神色。沈知秋决定了，等姜梅身体恢复好了，就带她去大城市瞅瞅。

       李婆婆蹲下身子，她的额头上急出了汗珠。上次遇见这种情况，是在好几年前，那一次，大人和孩子都没能保住，导致她很长时间对接生怀有恐惧感。现在，当年的情形重现在她的眼前，那种恐惧感同样如影随形地侵占了她的心头。她强行稳了稳心神，用力掰开姜梅的双腿。

        后者的宫口完全打开，透过其腿缝，李婆婆看见一条豆芽一样的孩子的腿。她的脸瞬间黄了，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去。她蹲在原地缓了半天，终于站起来，问沈知秋：“你要大人，还是要小孩？”

“什么？”沈知秋煞白着脸。

“这孩子是个冤家，寤生和横生了。”

听到李婆婆的话，沈知秋面如死灰。他知道寤生这个词，是逆着生长的意思。一面是自己刚结婚不久的妻子，一面是未出世的孩子。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这永远是最难抉择的问题。

李婆婆见沈知秋哑口不言，直接打开了门，门外立刻传来沈开华叽叽喳喳的叫声，问李婆婆姜梅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男孩就要孩子，是女孩就要大人。

“要孩子……”忽然，刚刚已经陷入昏迷的姜梅清醒了过来，她似乎听见了所有人的对话声。她抓住沈知秋的衣袖，眼睛里惨白一片，虚弱地说道。沈知秋没听清，把耳朵凑到姜梅的嘴边。姜梅又说了一遍“要孩子”，接着她把嘴唇印在沈知秋的脸颊上。以往她只会亲一下，可是这次，她亲了一下，又一下。

李婆婆关上门，没让任何人进屋。她走回到沈知秋身边，问他想好了没。姜梅宛若睡着了一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沈知秋缓缓起身，泪水布满了他的脸。

“要孩子。”他说。

李婆婆再没说话，她俯下身，化身成一个屠夫。一双黑手变成两个生锈的铁耙子，用力扒开稻田里的水渠。水渠里先是流出乳白色的羊水，接着是大片大片的血水，汪汪不绝。沈知秋不忍再看，想转过身去，却又听到姜梅的呻吟传来。原来姜梅因为剧痛醒了过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撕成了两半一般。好在意识还算清醒，为了给沈知秋留下血肉，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想要配合李婆婆把这个孩子生出来。

“灰，拿灰来。”李婆婆说。沈知秋迅速跑去灶火间，从灶膛里把灰刨到簸箕里，撒在地上，床上，任何有血的地方。可是即便如此，血依旧源源不断地从姜梅身体里涌出来，将她整个人浸泡在了里面。

“再拿灰来。”李婆婆又说。沈知秋来回跑了几次，直到李婆婆再次催促他拿灰时，他才把簸箕绝望地摔在地上，哭嚎道：“没有了，一点灰也没有了。”

姜梅把眼睛大大地睁着，死死地盯住不远处跳动的烛火。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世界没有一点儿疼痛，没有一丁点声音。她觉得烛火不再是火红色，而是白色，是阳光洒在了云尖上。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她世界里的寂静。她勾起嘴角，觉得自己从没像这样累过，好在这一刻终于解脱了。她喜欢那点跳动的白，安心的合上了自己的双眼。殊不知她将面对的，是永无止尽的漫漫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