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接受

       李婆婆能说会道，又是过来人，姜梅的那点心思她再清楚不过。姜梅耳根子软，嘴上虽然坚挺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有一半认同了李婆婆的说法。李婆婆看她抿着嘴思考的样子，不由得把心放宽了几分。当了这么多年的接生婆，她清楚地知道产妇的心情对生产的影响会有多大。如果姜梅执意不肯配合，那生产的结果必定会是凶多吉少。

为了一举说服姜梅，李婆婆再次开口劝说道：“我知道你在和老沈怄气，你想去医院把孩子生下来，老沈偏偏弄了个牛车把你拉到了我这里。”

“他骗了我。”没等李婆婆说完，姜梅气狠狠地打断道。

看着姜梅咬牙切齿的模样，李婆婆心里顿时有了定数。劝人听话和医生给病人看病一样，只要找到了症结所在，再对症下药，十有八九都能药到病除。

于是，掌握了大方向的李婆婆重新编织了一下语言。她拉着姜梅的手，以一种关爱晚辈的语气说道：“老沈这个人，我和他打了一辈子交道。他是什么人，会做出什么事，我都不奇怪，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奇怪的人。在他把沈知秋培养成大学生之前，我们所有人都觉得读书没什么用。说个真实地道理给你听，放在七八年前，你家里要是和村长没点关系，你书读得再好，也是白搭。老沈家和村长屁点关系没有，但他就是愿意让沈知秋天天啥事不做，捧着个书在那闷头读。与沈知秋同个年纪的孩子，哪个不是早早地上山下河，为家里做这做那。后来时代变了，沈知秋像鸡变凤凰，一下子从山沟沟里飞出去了。当年嘲笑他是个书呆子的孩子，却一辈子只能留在这大山里。你说，你能有这样的丈夫，是不是得好好感谢你公公？”

姜梅彻底听了出神，听到李婆婆的问话，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李婆婆说的这些话，是她以前从未想到过的。

看到姜梅点头，李婆婆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当即把最后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所以啊，老沈不让你去医院生孩子，肯定有他自己的考虑。比如说等你们生了孩子，孩子吃穿要花钱吧，孩子读书也要花钱吧。你家里现在能赚钱的人，只有一个知秋。他这两年当老师，的确攒了点钱。可是医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吃钱的地方，难道你想生个孩子就把知秋这两年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部搭进去吗？”

姜梅从未去过医院，不知道在医院里生孩子其实花不了多少钱。只不过她周围的每个人都这么说，自然而然的，便对此深信不疑了。她摇摇头，把头颅低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李婆婆慈爱地摸了摸姜梅的头，又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里。不知怎的，姜梅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瞬间滑落了下来。

“躺下吧，我给你检查检查。你别害怕，离孩子出生还要段时间。”

这次姜梅没有再抗拒，而是顺从地躺在了床上。她的腹部高高地隆起，像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李婆婆用自己历经风霜地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腹部，尽管她的动作已经尽可能的柔和，姜梅还是疼的呻吟起来。

“坚持一会儿。”李婆婆鼓励道。她褪去姜梅的衣裤，为姜梅做进一步的检查。

没过多久，李婆婆重新为姜梅穿上衣裤。姜梅此时已是满头大汗，脸色更加苍白。李婆婆打了点热水，把一块布巾放在里面浸了浸，为她轻轻擦拭着。

“你在这休息会，我出去一下。”擦拭完之后，李婆婆柔声对姜梅说道。姜梅还没从疼痛中完全恢复过来，说不出话，只能默默点了点头。

李婆婆把布巾丢回盆里，又给姜梅盖了床被子，打开门走了出去。姜梅躺在床上，听见外面传来几人絮絮地说话声。他们的声音如同海浪一般，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反反复复。姜梅努力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却只能听到一些模糊地词句。接着，几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开始互相碰撞，交融，像一团无法理清的乱麻。最终，它们又如同被切断的电源般瞬间消失，一切归于沉寂。

姜梅知道，他们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一个将决定她命运的决定。她抬起手，想抚摸肚子里的宝宝寻求心灵上的慰藉，却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颤抖。

门开了，沈开华和王老头并肩走进屋里，李婆婆跟在他们后面，脸上显露出几分无奈。姜梅看着沈王二人坚定地表情，心像破碎地镜片一样散落一地。她知道，自己今天是绝不可能去医院了。

李婆婆来到姜梅身边，再次握住她的手。她告诉姜梅，她的情况和别的孕妇有些不同，大概再过五六个小时就要生产了。在这之前她需要养足精力，以免到时候力气不足。接着，李婆婆给姜梅示范了生产时的姿势，告诫她要趁着每次宫缩时用力一到两次，千万不能乱用力。

“腿打开，手抓住床单往上提。宫缩来了，吸一口气不要吐出来，往下用力，找到用小腹用力的感觉。宫缩没了，换一口气再来一次。”李婆婆不厌其烦地重复道，确保姜梅记住了每一个要点。姜梅知道自己躲不过，潜藏的母爱发挥了作用，即使对自己的生产环境有一万个不满意，她也想把自己的孩子顺顺利利的带到这个世界上，因此学的格外认真。遇到不太懂的地方，甚至主动开口询问李婆婆。

二人的对话结束之后，狭窄地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沈开华拿出自己的旱烟，刚想点上，便招来李婆婆的厉声呵斥。沈开华无奈，收起旱烟悻悻地走出了房间，王老头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过完烟瘾的二人返了回来。姜梅正忍着疼痛强迫自己休息，沈开华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和王老头坐在了另一张床上，与李婆婆三人相对无言。

突然，屋外响起了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外，取而代之的是急促的敲门声。

“爹爹，你可在里面？李婆婆，开门。”门外传来沈开华大儿子沈知春的声音。

“这小子怎么来了？”沈开华皱起了眉头。他起身打开了门，不过并没有让沈知春进屋，只是把自己放了出去便又关上了门。

姜梅猛然睁开眼睛，仔细聆听着屋外的动静。她的心剧烈地跳着，沈知春的到来，让她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很快，屋外传来了二人争执的声音。但是很快，沈知春的声音便小了下去，像被放了气的气球。沈开华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姜梅总算听清楚了，他在厉声训斥沈知春。沈知春为人老实，平时沉默寡言，是个老好人。姜梅心里感谢了一声自己的这位大哥，接着重新闭上了眼睛。她心里清楚，沈知春绝不可能说服沈开华改变主意。

果然，仅仅过了几分钟，沈开华打开门再次回到了屋里。沈知春已经离开了，他连门都没有踏进，仿佛从未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