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懦弱

        沈开华将脸色缓了缓，决定还是先来柔的。他从嘴角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把目光移到姜梅覆盖着一层薄被的肚子上，“七个多月了吧？”

“是啊，很快呢。”姜梅把不安压在心里，附和道。

顿了顿，沈开华又说道：“你是我们沈家的媳妇，怀孕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我们整个沈家的事。你要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你是我的儿媳妇，用不着跟我客气。”

自从姜梅嫁到沈家以来，沈开华很少有表现得这么大方的时候。姜梅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她知道，如果仅仅是为了说这几句话，沈开华完全没有必要挑沈知秋不在家的时候过来。

不过沈开华既然还没有露出狐狸尾巴，姜梅也只能陪着他继续演下去。

“谢谢公公。”她脆生生的说道。

沈开华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虽然你是第一次生孩子，但是你不用紧张。你看你大嫂，当年生孩子的时候也是怕这怕那的，最后还不是顺顺利利的生了个大胖小子。”

姜梅听出沈开华要说到重点了，当下一言不发，只是用耳朵听着。

沈开华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统统倒了出来“你大嫂之所以能那么顺利的生出孩子，是因为我为她请来了我们这附近方圆几十里最好的接生婆。”

听到“接生婆”三个字，姜梅的心中不禁“咯噔”了一声。她和沈知秋早已经商量好，等快临产的时候，沈知秋就把她送到安宁市区的大医院，在医院里生产。

看来，在这件事上，沈知秋是独自做的决定，没有和自己的父亲商量。姜梅心里清楚，沈知秋是一个极为孝顺的人，让他去反对自己父亲的提议，简直比登天还难。如果沈开华执意不让她去医院里生孩子，那结果真不好说。不过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能够安全来到这个世上，也为了不让沈知秋为难，生性善良的姜梅决定由自己来和公公商量

想到这儿，或许是腹中的胎儿给了她勇气，姜梅开口说道：“公公，我和知秋商量好了，要去医院里生孩子。医院里有专业的设备和医生，我和孩子的安全更有保障些。”

听到姜梅这么说，沈开华瞬间收起了笑容。他板起脸，厉声说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医院，我又不是没去过。我不认为那里面的人比我们村里的接生婆厉害。医院才有几年，可是我们村里的接生婆，那都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是老祖先传下来的智慧。你婆婆，你大嫂，你周围所有生了娃的女人，全是接生婆接生的，从没有哪个是去医院的。医院是吃钱的，我们山村里的穷人家，哪有那么多钱让它吃。知秋赚的那几个子，是为了孩子赚的，不是为了医院赚的。医院那种地方，又脏又乱，不能去。接生婆毕竟是女人，同为女人，女人更为了解女人。你相信公公，接生婆比医院更好。公公已经替你和李婆婆打好了招呼，她是我们这儿最好的接生婆。不信你出去随便问问，哪个人提到她不竖起大拇指。等你临产的时候，我会喊她过来为你接生。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需要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就好。”

沈开华说完，不等姜梅回应，便抬起屁股离开了房间。见公公的态度这么强硬，没有丝毫可供商量的余地。自己的丈夫又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极为恪守礼节。他对沈开华一直是言听计从，不可能为自己违背孝道，和沈开华对唱红脸。这样想着，姜梅的心底瞬间被委屈占据。她躺在床上，双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眼泪无声的从眼角滑落。她的心不由自主的收缩起来，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手掌紧紧握住，让她无法呼吸。腹中未出世的胎儿似乎感受到了母亲情绪的巨大变化，在姜梅的肚子里踢动起来。带着这样的情绪，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梅渐渐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的丈夫沈知秋已经从学校里回来，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的看着她。

“你怎么了？”沈知秋柔声问道，眼睛里充满了关切。

姜梅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事情告诉自己的丈夫，只好把头转向里侧，沉默不语。

沈知秋看着姜梅那略显憔悴的面庞和紧锁的眉头，不禁一阵心疼。他起身关上房门，随后拉起姜梅的手，轻轻按摩着，让她感受到他的温暖和陪伴。

“我回来的时候，你眼角的泪痕还没有干。我是你的丈夫，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应该是我们共同去面对。如果让你独自承担，那我太自私了不是吗？”沈知秋俯下身，“说吧，把你心底的委屈全部说给我听。”

沈知秋是自信的，他是玉田县学历最高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敬。有时候，这种尊敬可以转化为一种特权。正是因为有了这种特权，沈知秋觉得自己在玉田县没有办不到的事。他的话让姜梅感到一种安心和放松，她转过头看向他，眼中闪烁着感激和爱意。姜梅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目前唯一的依靠和支持。

       在沈知秋的搀扶下，姜梅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沈知秋。沈知秋一字不落的听完，忽然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姜梅是念了什么咒语，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的身体像是被电了一下，他的眼睛顷刻间失去了光芒，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

       刚刚的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现在，他像是被一场风暴席卷而过，整个世界因此崩塌。他原先以为自己是一堵墙，墙的背后是自信，勇气与无往不利，足以为所爱之人遮风避雨。现在他才发现，墙那边是空的，墙那边什么也没有。

       看到沈知秋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姜梅顿时明白了一切。她失望的将手从沈知秋的手心里抽出来，一同抽出来的，似乎还有她的灵魂。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知秋的时候，那是一场大雪过后的第二天，自己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媒婆的后面。沈知秋穿了一件少见的黄色大衣，身上的颜色与太阳照在雪地上的金黄色融为一体，模糊的看不清边缘，姜梅只觉得他热而远。沈知秋站在雪上，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把目光在她的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她的眼睛上。自那以后，姜梅的人生便被分为了两半，一半是波澜不惊的过去十几年，另一半则永远的停在了沈知秋看向她的这一眼，停在这爱的一瞬间。

现在，那一瞬间似乎永远的结束了。姜梅的身子像是被大雪冻僵，硬邦邦的靠在墙上。但还没等她流出泪来，沈知秋宽厚且有力的臂膀就把她紧紧地拥在了自己怀里。

“等着，梅梅，明天我去和父亲商量。我是尊敬我的父亲，不是惧怕我的父亲。我不是懦夫，我当年敢勇敢的面对你，现在就要让你彻底的幸福起来。”

听到沈知秋的承诺，姜梅再也忍不住，她靠在对方的肩头，热泪滚滚而下。

待安抚好姜梅的情绪之后，沈知秋以做饭为由离开了卧室。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因为他想到了明天对抗父亲的场景。从他记事起，沈开华的话对他而言等同于绝对的权威。自己如果有不顺从的地方，等待他的就是一顿毒打。一来二去，沈知秋的棱角被棍棒全部磨平。在家里不敢忤逆父母，在学校不敢违抗上级。只有面对自己的学生时，他才能扬眉吐气的摆出一副威严的模样，用戒尺一下又一下的训诫他们。他喜欢看学生害怕他时露出的畏畏缩缩的眼神，甚至把它当作一种享受。

沈知秋一边做着饭，一边思考着沈开华平时对他的所作所为，在心中权衡利弊。刚刚为了安慰姜梅，大话说的很漂亮，但是现在他一个人静下心来时，手心都在出汗。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要在明天向父亲表达自己的想法。他要一股脑的把想法全说出来，然后静静地观察父亲的反应。

“我已经这么大了，父亲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打我了吧。”幼时挨打的场景历历在目，沈知秋又禁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