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会议

      “关于匕首上的血迹是不是属于死者，还需要等待DNA的鉴定结果出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目前的结果对你很不利，我们不仅在匕首上发现了你的指纹，在李川的身上我们同样提取到了大量属于你的指纹。可你刚刚却说，你们没有实际接触过，这与物证不符。”

唐德义把头垂了下去。丁逸春又道：“不过，这起案件也没那么容易定性，疑点还有很多。宋局长已经在去省里汇报的路上，我相信省里很快会有动作。唐院长，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总之一句话，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你真的没做过，我们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对不起自己身上这套衣服。”

说完，丁逸春起身离开了。他的离开，代表这场讯问到此结束。在和唐德义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沈宁收拾好讯问笔录，同样离开了审讯室。

邑阳市公安局局长宋步东坐在去往省城的专车上，看着支队长刘鸿发给他的初步电子卷宗，心里烦躁不已。唐德义这个案子，他不是杀人凶手还好说。要是最后查明他真的是凶手，那可真是一件足以捅破天的大案。世人常言公检法不分家，如果法院的副院长都带头行凶，公安和检察院的公信力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早上还在睡梦中的他在接到刘鸿的电话后，睡意全无，立刻将此事汇报到了市里。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同样打起十二分精神，第一时间上报到了省里。没过几分钟，宋步东就接到了市委书记的命令，要他亲自乘车前往省厅汇报案情，不得有误。

宋步东当了十几年的公安局领导，早就磨炼出了惊人的政治敏感性。哪些事情是市委市政府关注的，哪些事情是会引起社会关注的，他心里门清。在他看来，当好领导的前提就是能够拿捏好轻重主次，领导的艺术就是平衡资源的艺术。什么是主要的？上级领导重视和全社会关注的，就是主要的。唐德义的案件，很明显符合这两点。只不过由于唐德义身份敏感，案件还处于秘密侦查阶段，因此大众还不知情。但是现在不知情，不代表以后不知情。现在不关注，不代表以后不关注。他要是这点未雨绸缪的远见都没有，早从局长的位置上被搂下来了。

所以在这个案件上，宋步东要把所有好的资源都往这上面倾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沈宁来局里三年了，一直当个视频组组长，这事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唐德义案实在事关重大，宋步东依旧不会授意刘鸿启用他。不是宋步东不想用，而是有人不让他用。那个人的话他不能不听，不敢不听。但在这件事上，宋步东觉得沈宁的利益和他们的利益是牢牢绑在一起的，自己偶尔任性一次使用他，那个人应该不会说什么。无论做什么事，重要的是先把利益合一。只要大家利益合一了，一切都好说，一切都可以商量。

两个小时后，宋步东坐在了省厅的小会议室里。会议室虽小，可参与会议的人都是省委省政府以及省厅里级别极高的领导。宋步东在邑阳市大小也算个官，可是到了这里，立马变成了地位最低的那等。要不是各位大领导还需要他汇报案情，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都不配踏进这个会议室的门。

因为还有几个领导未到，宋步东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等了好一会儿，会议也没开始。不少领导为了排遣无聊和心中烦闷的情绪，纷纷拿出了烟点燃放进嘴里，会议室里顿时烟雾缭绕，熏的看不清人。宋步东其实也有抽烟的习惯，但是在这种场合下，他光是端正的坐着就已经耗费了自己所有的勇气了。

半个小时后，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者走进了会议室。他径直走向长会议桌的正中间，环视了一圈。宋步东在省台的新闻节目里经常看见这个老者，知道他是安江省的常务副省长胡庆春。看他坐的位置，宋步东知道这场会议的结果将由他来拍板。

胡庆春的脸上不悲不喜不恼，叫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他站着，扫视了一圈众人，用目光把每个人狠狠筛了一遍，接着才坐了下去。当他那如同篦子般的目光筛到宋步东的身上时，宋步东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颤。

胡庆春落座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烟都已摁灭在烟灰缸里。胡庆春清了清嗓子，作了个简短的开场白，给接下来的会议定了个基础的调子。他的声音不大，却格外庄严，铿锵有力。

接着，由宋步东汇报唐德义案的详细条目，包括案发经过，目前已掌握到的物证线索，丁逸春和沈宁对于唐德义的预审过程等，他都事无巨细的一一呈报了上去。

当宋步东汇报完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湿了一大块。

胡庆春第一个接过宋步东递出的发言棒，对在场的领导发出了拷问：“关于这件案子，你们有什么想法？”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率先表态：“邑阳市处在安江省的最边缘地带，离省城最远。俗话说，山高皇帝远，省城对它的辐射能力弱，管控能力差，导致它的经济发展一直是全省倒数，犯罪率却居高不下。如今连一个法院的副院长都涉嫌杀人，真不知道这是打的邑阳市的脸，还是安江省的脸。”

胡庆春脸色明显阴沉了下去，不悦的说道：“我是请各位来拿处理方案的，不是来听你们说风凉话的。邑阳市这些年不是没有发展，只是跨的步子小了些，跑的慢了些。至于治安问题，宋局长就在这，各位有什么想法可以会后找宋局长聊聊，我想宋局长很乐意接受各位的建议。”

宋步东听到胡庆春突然点自己的名，心里一惊，连忙想该回应点什么。可是他还没想好，就有另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向着他问道：“宋局长，我听说有一个叫做沈宁的刑警现在在你们局里？”

宋步东连忙看向提问的人，脸上露出恭敬的神色，用力点了点头，回答道：“他是三年前从安宁市调到我们市局的。”

“有在你们局里担任职务吗？”

宋步东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会突然询问起沈宁的事，只好如实回答道：“目前任了视频组组长。”

“视频组？”男人刚刚的语气还很和善，可是突然之间就变得严厉起来：“我一直记得安宁市有个叫做沈宁的警员，他经手的案件年年编入我们省刑总的经典案例集，还曾获得过一次三等功，连我们省里的刑警都要向他学习。可是这几年，我一次也没再见过他的名字。后来我听人说，他是被调到了你们邑阳市。怎么？你们邑阳市破案高手很多，连沈宁这样的刑侦人才都只能做一个视频组组长？”

宋步东大气都不敢喘，只在心里叫苦，他何尝不想起用沈宁。

男人接着说道：“我想，你们邑阳市没破的悬案积案的卷宗堆起来可能比你都高了吧。如果你真的不想当这个局长，大可以早点主动提出来，还能保留几分体面。”

宋步东的脑袋嗡嗡响，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会议突然变成了对自己的批评会。

胡庆春适时说道：“沈宁这个名字，我有点印象。安宁市有个老牌头牌刑警，叫周歧水，名气很大，能力很强。我们省里多次向安宁市要人，想把他调到省里更好的发光发热。好不容易安宁市局忍痛割爱同意放人，他本人却不愿意来省里。后来被我们软磨硬泡缠的烦了，他便说他有个徒弟，颇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风范。经我们调查，他口中的徒弟，指的正是沈宁。沈宁跟了周歧水挺多年，就算没有胜于蓝那么夸张，至少也能把周歧水的本领学个七七八八。既然这样的人才在邑阳市，那正好，人尽其用。看看这个周歧水的徒弟，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老林，你是搞刑侦的，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被叫做老林的显然很受胡庆春的器重，面对胡庆春的询问，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是重新点燃了一支烟，塞进嘴里狠吸了一口之后才慢悠悠的说道：“从刚才宋局长的汇报来看，我倾向于唐德义并非杀人真凶。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我干了这么多年刑侦养成的直觉吧。当然，光有直觉没什么用。问题的关键是如何拿出真凭实据，证明唐德义说的是实话。要有证据捏在手里，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我们才能对这起案件有最终解释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