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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名:我在古代卖饺子作者名:枪花文学本章字数:10212更新时间:2024-12-27 18:40:29

许学绪真不愧是只狼崽子。

我从上到下翻了一圈,连老房子都被我挖了三尺,硬是看不到半点户籍的影子。

思来想去,我觉得只有一个可能,他把我户籍带走了。

真是个杀千刀的。

我将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跑去县衙谎称户籍被贼人偷走,问能不能补办一张。

结果这厮早就与衙门里打好招呼,为的就是防我这手。

可许学绪千算万算,到底算错了一招。

俗话说得好,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钱够多,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卖了家当,咬牙掏出仅剩的几两银子贿赂了办户籍的衙役,好说歹说,才重新办了张。

我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穷得想哭。

赶车的大爷问我要去哪,我含泪咬了口硬得如石头的烧饼:「南边。」

越南越好,让许学绪永远找不到我。

只是心疼我几年的积蓄,不过到了南方,我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我跑得飞快,自是不知,一月后许学绪风尘仆仆赶回来,望见空荡荡的房院后,气得差点发了疯。

12

南方人文雅细致,不爱吃白菜猪肉饺。

所以我特此借鉴了水晶虾仁饺。

南方人没怎么吃过,主打新鲜,日子也还算过得去。

闲得无聊掐指算了算,离许学绪秋闱已经过去了三年四个月。

按日子算,许学绪今年十七有余,快十八了。

许学绪天生聪慧,一举拿下当年的状元。

哪怕我远在江南,也能听说当时状元郎游街的风光。

不过,与我无关了。

我陈莲莲今年二十四岁,打算结婚生子了。

隔壁一个大夫,与我看对了眼。

大夫姓李,名明文,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大好人。

逢年有逃难的灾民或看不起病的小乞丐,他都愿伸出援手救一救,

听闻他年少有一未婚妻,只是还未嫁过来便重病离世。

后来也说了俩门亲,只是都因为种种缘由不了了之。

然后便拖到了现在。

媒婆过来说时,我还没有看中他。

只觉这人挺文彬彬的,有些傻气,说话也客客气气,长得嘛,也还行。

我不大挑,但我想找个真心喜欢我的。

李明文最爱到我这里吃虾饺。

他吃东西也斯文,吃着吃着,还总喜欢偷看我。

时间长了,我就爱挑弄他,问他是不是真心的。

李明文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什么他这辈子只认真过我这一人。

我说,认真光说不行,还要做。

隔日他就送了我一对金边镶玉耳坠。

我不为所动。

第二天又托人给我带了只翡翠镯子。

我坦然收下。

第三日,他又找人打了副嵌着红玛瑙的金簪。

……

接连送了一个月,东西堆满了屋子,我琢磨着他真的挺舍得的。

我微微有些动摇。

一次,商队路过,运了一箱刚摘下的荔枝。

荔枝金贵,我随口说了一句怪想念这个味道的。

次日,李明文不知想了什么方子,送了一盘给我。

那一刻,我忽觉开心,才彻底接受了他。

我是孤儿,没有娘家,李明文依旧按照规矩下了聘。

李父李母将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十,是个成亲的好日子。

婚前我依旧卖着蒸饺,李明文闲时便来帮我添柴加水。

食客们总笑,说他一个大男人,竟也愿意为心上人干这种粗活。

李明文面上泛红,羞涩看了我一眼。

等人散了,我收拾着锅具,开玩笑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别人。

像他这样的条件,哪怕年龄大了些,也不缺人嫁。

没必要和我这个寡妇在一起。

李明文腼腆笑笑:「其实一开始,我是有私心的。」

「哦?」

「你做的虾饺好吃,吃了几回,我便好奇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接触下来发现你很特别,便想着与你过日子一定很有意思。」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不是因为你特别才喜欢你,是因为喜欢你才特别。」

喜欢好像没有道理。

它是一瞬间,突然的。

那一刻我承认,我对李明文,心动了。

13

日子一天天过去,下了几场秋雨后,天渐渐寒了。

我不会刺绣,那红嫁衣是李明文一针一线亲手绣的。

大婚前夜,那喜服被转送到了我手中。

我借着烛光摸着上面绣着的祥云,觉得李明文这人真有趣,居然还会自己缝衣服。

那一夜,我既欣喜又激动,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好不容易闭眼了,又睡得不踏实。

像是在做一场梦,梦里虚虚实实,仿佛一睁眼,眼前的幸福就没了。

我不愿醒,金鸡破晓,媒婆已经在敲门。

我没有亲人,是李明文特意找了些女眷,扮作我娘家人,为我梳妆,送我出嫁。

我看着镜中涂了脂粉的自己,明眉皓齿,也算是个清秀的佳人。

我勾唇笑笑,胸口不知怎的,隐隐发慌。

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唢呐铜锣吹吹打打,屋外一片喜气洋洋,眼见新郎官就要进门,我压下心中异样慌拿起喜扇遮面。

耳边有人道:「陈娘子啊,嫁给李大夫,以后你就等着享福吧!」

享福吗?

我突然想起了许文绪那张冷淡面容,如今我嫁了人,那孩子总该安分些了吧。

李明文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被推搡进了门。

他没看路,险然绊了个跟头。

我在喜扇后面偷偷看着,没忍住嗤笑一声。

李明文脸一下通红。

他过来牵我,俯身时悄悄看了我一眼。

「莲娘,你今天可真好看。」

我侧目,李明文竟羞得耳朵通红。

我打趣他:「那跟戏台里的仙子比呢?」

「比仙子好看。」

李明文向来不会说情话,今日却开了窍:「在我眼里,你最好看。」

我笑得眉眼弯弯,笑骂了他一句:「贫嘴。」

今日大婚,我难得收了性子,安静了一路。

经过药堂时,门口的告示牌还贴着:「今日大喜,看病免费,抓药打折。」

这对平民来说是喜事。义诊的郎中前,人却寥寥无几。

小厮拦住李明文,低声说了什么。

李明文脸色变了变。

他抓紧我的手欲说些什么,忽听有人高呼:「御史大人来访,还不跪拜。」

心脏突然跳漏了一拍,我下意识捏紧了喜扇。

吹吹打打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交头接耳面面相觑,纷纷跪了下去。

「别怕。」

李明文坚定地看了我一眼。

我捏着喜扇的手微微颤抖,始终不肯抬头。

「拜见大人。」

他拂衣,笔直跪了下去。

齐刷刷一片,唯有我低眉站在那。

大好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阴了。

我咬牙让自己镇定下来,周围静得可怕,一瞬间,我恍若隔世。

有人缓步而来。

那人身形挺拔,肩宽腰窄,穿了件乌紫官服,一举一动,皆压迫得让人不敢直视。

我垂目,喜扇被人一点点拿开。

那人生得沉郁阴艳的一张脸,凤眼微挑,藏了七分恨意。

他眯眼,半晌,忽地轻轻笑了。

「阿娘,你要嫁人,本官,同意了吗?」

15

加上陈莲莲这辈子我活了大概三十多年。

奈何心智没长过,遇到这种事,我依旧慌乱到不知该如何处理。

「娘……」我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这几年来我不是没有他的消息。

史书上最年轻的状元郎,十四岁入翰林院,十八岁已经是朝中赫赫有名的一品御史大夫。

这样的名人哪怕我不刻意去打听,满大街也都是他的消息。

听见他名号的那一刻,我已经自知逃不过了。

我咬咬牙,心一狠,继续道:「娘我与李大夫情投意合,望大人看在曾经养育之恩份上,成全我俩。」

许学绪的面色一下变得惨白。

他咬得牙齿后槽咯吱作响:「好,很好。」

略一挥手,几名衙役已经上前,押住了李明文。

我一下慌了:「许学绪,你要做什么?」

他冷冷扫我一眼,嗤笑一声。

「李明文五年前曾涉嫌一桩下毒杀人案,本官今日特此带回去审问,众人可有意见。」

无人敢应。

李明文抬头质问:「我这辈子救人无数,何曾下毒害死过人?」

事已至此,我哪能不知道是许学绪的手段。

我怕他太过激动激怒许学绪,忙宽慰道:「明文,我信你。」

李明文双眼通红,「莲娘,我这辈子谨遵医者仁心,绝不会做害人之事。莲娘,你信我。」

「我自是信你。」

我欲再说些什么,许学绪轻呵一声,李明文便被带了下去。

「你与他倒是情深,我爹死时,怎么不见你这般虚情假意?」

我伸手去拦,李明文高声道:「莲娘别怕!我问心无愧,他奈何不了我……」

许学绪眉头轻蹙,已是烦厌。

李父李母听闻消息,蹒跚跑来。

一大把的年纪,跪在许学绪脚边,竟哭得老泪纵横。

「官爷,我家文儿一向勤勤恳恳救人,绝不可能做伤天害理之事!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许学绪勾了勾唇角,目光悠悠落到我身上,「要怪,就怪他看了不该看上的人。」

李母一怔。

李父爬过来给我磕头。

「陈娘子,老头子我求你了,救救文明吧。

「你与他到底有情,万不可这样袖手旁观啊!」

「我……」

抬眼看向许学绪,他面色冷艳,静静看着这场好戏。

脚下如同灌了铅,我乖巧走至他身边,小声求道:「学绪,放了明文……」

「放了?」许学绪眉头微挑,略扬的唇角噙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阿娘你要是一直这么乖,何至今日……」

这话说得暧昧,我捏紧喜服,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阿娘,还不走吗?」

他似厌了,勾勾手指,奴仆牵轿上前。

我心中清楚,我若不随他离开,明日就是李明文死期。

「贱人!」

李母突然高喊一声,疯了一样扑上前,恶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

「都是因为你这个贱人,我儿子才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下了死手,我喘不上气,面色一点点胀红,眼前逐渐模糊不清。

「滚。」

许学绪低呵一声,李母被一脚踹开,轰然倒地。

我眼一黑,晕了过去。

14

人在逃避现实的时候总喜欢装死,我也是。

许学绪在我床头守了一日,我睫毛轻颤,始终不愿睁眼。

「还装吗?」

温热的鼻息喷在我耳边,下一刻,耳垂被人咬住,唇齿细细摩挲。

我一下睁开了眼。

许学绪笑了。

笑得眉眼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李母死了。

「娘再这么装下去,下一个死的,可就不知道是谁了。」

许学绪残忍笑着:「让我想一想,娘的那个心上人叫什么来着?」

我心头发颤。

快四年未见,当初那个只算有点心理扭曲的孩子,最终竟病态成了这副模样。

人命,在他手中,就像是路边的杂草一样不值钱。

「这是教训。」

许学绪搂住我的腰身,宽阔用力的肩膀狠狠禁锢住了我。

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危险的气息。

我不得不承认,我面对的许学绪,早就不是以前我呼来喝去的小孩子了。

他是个男人。

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

「还想跑吗?」许学绪转过身来,将我压在床榻,眉眼带了些残忍的温柔。

「娘子。」

他特意咬重了这两个字,像是在提醒着我什么。

我在他怀中微微颤栗着。

「你,你杀了李母……为什么?」

「是娘杀了她。」许学绪紧紧扼住我的下巴,逼迫我抬起头来看他,「娘,是你杀了她。」

温热的鼻息落在我的脸上,我突然觉得害怕。

这样的许学绪,太陌生了。

陌生到让我不敢反抗。

我突然想起那年他放出的那些话。

他要权,他要万人之上。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真的能走到这一步。

「许学绪……」

许学绪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我颤抖着喊着他的名字。

「你这样做,真的不怕你爹在天之灵不能安息吗?」

许学绪轻轻嗤笑一声:「爹若知道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只会为我高兴罢了。」

我见他毫无半点良心,在他吻至我脖颈时,狠狠咬住了他的耳朵。

许学绪闷哼一声,接着张开嘴,毫不留情咬了下去。

痛。

我忍不住大叫一声,松了嘴,一脚踹开他。

许学绪耳朵被我咬得似要滴血,他面色阴沉,眉梢哪怕刻意压了下去,也透着隐隐杀气。

「为什么?」他拧眉质问我,「为什么你永远学不乖。」

下一刻,他扑了过来,张嘴吻住了我的唇。

许学绪根本不会亲吻人,毫无章法,只是发泄似的使劲啃着。

我也发了狠,狠狠地啃了回去。

口腔里一时鲜血淋漓。

窗外突然惊雷大作,一阵狂风吹得床幔沙沙作响,烛火摇曳下,彻底灭了。

我有些累了,实在没力气再跟许学绪挣扎下去。

暴雨落下,我喘了口气,看着身上的男人。

「许学绪,放了明文。」

他动作戛然而止,突然腰间使劲,暴虐地继续动作着。

「我不跑了。」

我忍住痛意,断断续续说完了剩下的话。

「只要你放了李明文,我就……和你在一起……」

我疲倦抬起眼,一道紫电闪过,登时室内一片通明,我看清了许学绪那双阴鸷的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低低应道:「好。」

17

李明文被无罪释放。

当他狼狈赶回家时,屋里已经乱作一团。

李母丧事办得匆忙,李明文跪在棺材前,哭坏了嗓子。

那个腼腆温和的男人,在那一刻,握紧了拳,眼中满是滔天恨意。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被许学绪囚禁在了府中,即日就要跟他回京。

许学绪近日很忙。

偶尔回来时,也只是匆匆看我一眼,匆匆离开了。

我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庭院,时常做着梦。

梦里有我过去二十四年的人生。

有许书生临死前紧紧拉着我的手,嘱咐我要照顾好他的儿子。

还有年幼的许学绪僵硬生疏地喊我娘……

梦回百转。

我又看到了李明文。

李明文是个好人,我始终相信,他以后也会是个好丈夫。

夫妻之间琴瑟和鸣的日子,没有人愿意不拥有。

我无意识唤了一句:「明文……」

手腕生疼。

我做梦做得不踏实,画面一转,李母瞪大了眼狰狞着向我爬了过来。

「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

「不是我!」

我猛地睁开眼,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气。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害你……」

刚才一切历历在目,我无意识颤栗着,口中依旧絮絮叨叨。

有人在耳边沉声道:「做噩梦了?」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拽紧了身边人的衣袖,将头埋进那人怀中。

直到传来温热的触感,我才稍微踏实了一些。

「我没有杀人。」

我吸吸鼻子,觉得好委屈:「妈妈,我没有杀人……」

哪怕来到这里这么久,在最脆弱的时候,我想起的依旧是那个不怎么爱我的母亲。

身边人顿了一下,手掌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你没有杀人,莲莲乖,莲莲才不会杀人。」

「妈妈,你为什么这么坏?你为什么连我名字都不记得?我不叫莲莲,我叫小雪啊。」

我哽咽着,完全没注意到眼前人的异常,将上辈子这辈子堆在一起的苦和累,全部说给了他听。

一开始,我只是个普通人,虽没有获得过太多的爱,但也算平安长大。

后来被黑心老板压榨,眼看着就能升职加薪,结果又来到这个鬼地方,照顾一个小屁娃。

我真的觉得我的命,怪悲催的。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脑袋疼得晕晕沉沉,又昏睡过去。

再醒来,是五日后。

李明文死了。

18

李明文的死并没有多少人忌讳。

我慢腾腾睁开眼时,屋外新来伺候的小丫头正在交头接耳谈论着什么。

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城西边的李大夫。

嗓子烧得生疼,我剧烈咳嗽了几声,小丫头们慌忙推门而入,端茶倒水。

我推开:「你们刚说李大夫怎么了?」

俩丫头对视一眼,「奴婢们刚才什么都没有说,老夫人应是听错了。」

我颤巍巍下了床,拽紧了其中一人的领子,嗓音嘶哑难听:「我再问一遍,李大夫怎么了?」

许是我面容太过狰狞吓人,小丫头害怕叫了一声,抖着嗓子道:「李大夫死……死了!」

脑袋轰隆一声响,如一记惊雷狠狠劈向了我,痛得我喘不上气。

「撒谎!」

我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抱着头痛苦哀嚎。

可喉咙像是被铅堵住,疼得我说不出话,只能啊啊作响。

我悲痛地一声一声喊着,声音被撕裂,一下,一下,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脏。

李明文死了。

如果李母死了我还能自我安慰那不是我害死的。

那李明文呢?

我再也没办法自欺欺人。

小丫头被吓到,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很快,又跟在许学绪身后回来。

他来得及,竟连身上的官服都没换。

瞧见我这副模样,惊了片刻,随后唇抿得笔直,眉梢是压不住的怒气。

「是谁说漏了嘴,拖下去,乱棍打死。」

在小丫头的哭喊求饶声中,他快步过来想要抱我。

我挣开他,余光瞥见了匣里放着的金簪,握住狠狠向他胸口刺去。

嗤的一声。

鲜红的血顺着许学绪的指节不断往下滴着。

跟在他身后的心腹惊呼一声,就要喊人拿下我。

「出去!」

许学绪咬牙怒了一声,眼尾猩红。

我滑跪在地,眼睁睁看着门被一点点关上。

屋子里渐渐暗了。

「许学绪,」我将头埋得低低的,低到匍匐在地,像一个婴儿一样蜷缩住了身体,「你也把我杀了吧。」

屋子里静悄悄的,我只能听到他混乱粗重的呼吸。

我到底残留了几分理智,那簪子刺上去时,我往上偏了偏。

「想死?」他拔了簪,松手,簪子落地,清脆一声响。

「你还不配。」

许学绪蹲下身,他双手紧紧捏住我的肩,逼迫我直起身子来看着他。

「李明文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可以为他杀了我?」

「他爱我。」我对上那双猩红的眼,「李明文他爱我,他尊敬我。」

从这一点开始,许学绪你就输了。

记得你年幼时曾对我说过,你没有不尊重我这种话,可是你仔细瞧瞧啊,许学绪你都做了什么。

从一开始,你就打心眼里认为我是你爹买回来的玩物,所以你从不曾在意过我的感受,让我强制性地服从你。

你的爱是占有,是绝对。

这样的爱让我窒息。

「我不够爱你吗?」许学绪低低笑了,带着病态的疯魔,「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能双手奉给你,你说,我不够爱你吗?」

「好啊。」

我微微笑了。

「那许学绪,你反吧。」

19

我们谁都清楚这句话的下场。

我不想活了。

连沾了两条人命,我再也没有办法毫无心理负担地活下去。

许学绪嘴角的笑僵了片刻。

所以许学绪你瞧,在生和死之间,你也很为难吧。

「好。」

声音落下,窗外最后一丝天光也消失了。

我和许学绪难得平静地待了一个晚上。

他像小时候一样抱着我睡觉,只是不踏实,我稍微动了动,触到他的伤口,便疼得他闷哼一声。

没人为他处理伤口,鲜血一点一点从结了血疤的伤口处流了出来,湿了他大半衣衫。

我蜷在他怀中空洞地睁大眼,静静地茫然地等待着什么。

直至金鸡作响,天一点一点亮了。

身后人滚烫。

他在折磨自己,而我在报复他。

再这样下去,他也活不了。

「娘……」

人总是喜欢在最脆弱的时候暴露自己的软肋。

许学绪无意识轻唤着:「别离开我。」

我分不清他唤的是哪个娘。

我挣脱他的束缚,净面,洗漱,擦干净身上血迹,逃出了门。

下人们想拦我,我没为难他们,拿簪子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我对你们大人有多重要,你们应该清楚吧?我要死了,在这各位都跑不了。」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让开了路。

李家人死绝了。

李明文妄想刺杀许学绪,结果被心腹一刀捅死。

李明文死后,李父也自缢而亡了。

所有人都怕惹恼那位高高在上的许官爷,无人为他们收尸。

我拿簪子换了辆板车,把他们尸体拉到李母坟前,将他们一起埋了。

然后,我回到了我租住的小屋中,放了一把大火。

身后,我隐隐约约听见好像有人在呼唤我。

我微微笑,纵身越进了火海中。

20

府里的丫鬟常说,我是整个京城里最好命的女子。

天底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御史大人对我言听计从,待我如掌上明珠。

京城女子无人不羡慕嫉妒我。

我也觉得,许学绪待我太好了些。

我失了记忆,只记得自己以前是做卖饺子的营生。

许大人自背后抱住我,握住我的手包紧了那一块饺皮。

「娘子以前最厌包饺子,怎么现在每日倒折腾起来了?」

他身上凉,带着初冬的寒气。

我娇嗔瞪了他一眼:「下人们都看着呢。」

他从喉咙里低声笑,一个眼神,丫鬟们知趣而退。

「现在呢?」他将我抱在桌上,薄凉的唇落在我耳边,伸出舌尖一下一下舔着我耳垂,我羞得脸通红。

「外面还有人……」

「谁敢看,本官挖了他眼珠子。」

「又唬人。」

他倾身将我压在身下,我惊呼:「饺子,我的饺子!」

「娘子。」他掰过我的脸,眼中已染上几分情欲,「专心点。」

又是一日疯狂。

我觉得许大人好是好,就是那方面太旺盛了些。

我不禁有些困扰。

于是特此向别的夫人虚心请教这个问题。

谁知其他夫人羞得脸比我还红,支支吾吾地说,夫人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当晚,许大人就全都知道了。

我一想起他做起那事的疯样,双腿就有些颤抖,捂紧了衣服:「专心睡觉。」

「夫人不喜欢吗?」他凑过来,小心吻着我的眉眼,温温热热的。

我不争气咽了一口口水:「睡……睡觉。」

许大人的手一点一点探进了我的衣服:「和谁睡觉?」

我剩下的话被堵在了口中。

「和……和你。」

21

我真的挺烦的。

一怪自己不争气,二怪许大人太诱人。

许大人今年二十有一,正值壮年。

我?

许大人说我长他四岁,长四岁正好,风华正茂。

我问许大人我和他怎么认识的。

许大人百无聊赖地掰着我的手指头:「你的饺子好吃,我喜欢吃。」

「然后呢?」

许大人轻笑:「然后我天天去吃你包的饺子,你就看上我了。」

「我看上你了?」我有些震惊,「为什么你不说,是你看上我了?」

许大人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你说你喜欢我,你想和我在一起,我刚好缺个夫人,就答应了。」

我觉得许大人有些奇怪,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看我,眼神落在他把玩着的手指上,又像透过我的手指落在别处。

我还是有疑惑。

比如为什么许大人背上有被火烧过留下的伤疤,为什么他不喜欢吃我包的水晶虾仁饺,为什么总喜欢抱着我喊莲莲……

明明户籍上写的名字是吕雪儿,无父无母,京城人士。

我问过他几次,他说我大名雪儿,小名莲莲,因为我喜欢莲花,自封的。

许大人骗人,我不喜欢莲花。

所以我严重怀疑这是他前任的名字。

偏偏许大人嘴严得很,什么也撬不出来。

我每次给他下套,他都不上当。

时间一长,我便觉得无趣,放弃了。

十二月初八,京城下雪了。

我在宫门口跎着步等许大人下朝带我去吃涮羊肉,漫天大雪落在我发间,我揣着汤婆子哈了一口气,雾蒙蒙的。

有官自宫门处结伴出来,我等了好久,才等到许大人。

他凶我天冷了还乱跑,又心疼我冻坏了身体,搓热了手掌给我捂脸。

我咧嘴对他笑。

涮羊肉是京城里最近才流行的,大多女眷接受不了这个膻味,不大爱吃。

偏偏我觉得大口吃肉才爽,所以涮羊肉成了我冬天最爱。

许大人也不大爱吃肉,但总愿意依着我。

马车自万福楼门口停下,许大人扶我出了轿。

店门前缩了一衣衫单薄的小乞丐,窝在角落瑟瑟发抖,乞求着里面人给他一些吃的。

小二怕扰了客,甩着抹布撵客。

我觉得那小乞丐怪可怜的,拿了俩块碎银,递到了他手中。

小乞丐跪地磕头说谢谢,抬头看清我的那一刹那,愣住了。

下一刻,他疯了一般冲过来,怒吼道:「陈莲莲,你怎么还没死!」

他动作太突然,我没反应过来躲闪,被撞得踉跄几步,跌入许大人怀中。

陈莲莲,好熟悉的名字。

零星片段自脑海闪过,我摇摇头,觉得头疼。

小乞丐被拦住,他咬牙切齿看着我,如同在看一个仇人。

「陈莲莲你个害人精,要不是你,李大夫一家怎么会死!」

话音未落,许大人已经一脚踹在他的心窝上。

小乞丐被踢倒在地,痛苦地哀嚎着。

眼前一幕仿佛似曾发生,我几乎下意识回身抱住了许大人,拼了劲喊道:「跑啊,你快跑!」

小乞丐一时也不敢停留,利落翻身,钻过小二的胯,跑得飞快。

瞧他走远我才松了口气,抬眼小心看着面色黑沉的许大人。

我刚刚为什么,会觉得他会杀人?

22

那一顿涮羊肉我吃得并不开心。

许大人自遇到小乞丐后就没笑过。

我夹了片涮好的羊肉放入他的碗中,鼓足了勇气才小心问他

「夫君,陈莲莲是谁?为什么刚才的小乞丐喊我陈莲莲?」

「一位故人。」

许大人面无表情,小心擦去我嘴角蘸料的油渍,我对上他的眼,心头没来由一颤。

我很少看见许大人这样的眼神,乌沉沉的,像能杀人。

我又问:「我长得很像那位故人吗?」

许大人将那片涮好的羊肉递到我嘴巴:「吃吧,待会该凉了。」

许大人的避言不谈让我得出一个事实。

我大概率是个替身。

小乞丐口中的那位莲莲,八成是许大人的旧情人。

我暗自神伤了几日,许大人每日都派了大夫来看我看病,说我惊了什么心神,非要开什么安神药给我喝。

我觉得纯属胡扯,偷偷把药给倒了。

又过几日,我觉得太无聊,去找许大人上街买烟火棒。

许大人不在,我便只能自己去。

身后的小丫鬟寸步不离跟了我好几天,我哄她吃了好些吃食,她成功闹了肚子。

小丫鬟支支吾吾难为情地说,她想茅厕。

我大手一挥,允了。

她一跑,我一溜烟钻进了小巷中。

小巷尽头,一小乞丐静静等着我。

23

两日前我曾救过一个破烂老乞丐,他偷偷告诉我,要想知道真相就去长安街左拐的第三个小巷。

我翻来翻去想了两晚,最后还是想去问个清楚陈莲莲是谁。

我知道许大人定不会允许,所以我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避开了他的所有眼线。

逼仄的小巷尽头,小乞丐躲在木桶中已经等我许久。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喊我陈莲莲?还有,李大夫是谁?」

小乞丐狐疑打量我半晌,见我不似撒谎,恨恨开口:「李大夫是你——」

夫字散在了空中。

一只飞镖破空而来,狠狠穿透了小乞丐的脑袋。

刹那间,鲜血自小乞丐额头喷射而出,溅在了我的脸上。

温温热热的,带着铁锈的味道。

我的瞳孔一瞬间发大,整个人呆愣在原地,浑身冰凉。

记忆里,我也曾被这样的血溅过。

那个人叫许书生,他让我好好照顾好他留下的遗孤。

脑中无数片段闪过。

我想起来了。

我全都想起来了。

许学绪飞奔而来,捂住了我的眼。

我扒下他的手,一字一句唤道:「许大人。

「你是不是觉得,把他们都杀干净了,我就永远想不起来了?」

许学绪的面容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

24

三年前那场大火我没死。

许学绪闯了进来想要救我,推搡中,我被掉落的房梁砸中了脑袋。

再醒来,我成了京城中只手遮天的御史大人最宠爱的妻。

真是人生如戏。

我偷来了三年人生,享了三年的福,我觉得,我该死了。

李明文一家在地下看着我呢,我活着一日,良心便一日不能难安。

现如今小乞丐也死了。

他们虽不是我杀,但都因我而死。

我毕竟不是他们这里的人,我的心中有杀人偿命的禁锁,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苟活下去?

我没有办法杀了许学绪。

我得承认,我对他有情。

京城的天可真冷。

比当年我们挤在那间又小又窄的破屋子里时,还要冷上千倍万倍。

我喘着气,冰冷的手覆上了许学绪的眉眼。

我亲眼看着这样一位少年长大,他说他喜欢我的那一刻,我真的没有片刻心动过吗?

我懒得去想了。

「别杀人了。」

我轻吐气,眼眶酸涩,我喘气,落下两行泪。

八年。

我被这个少年羁绊了八年。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或许当年陈莲莲就不该答应许书生,我就不该因为心软待他好。

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歪头对他扯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下一刻,在他放大了的瞳孔中,我拔簪狠狠戳透了自己的脖子。

疼。

好疼。

我倒在许学绪怀中,血染红了巷边还未来得及融化的积雪。

「莲莲,莲莲……」他慌张唤我名字,哭得像个孩童。

我张口努力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鲜血淋漓,血不断从口中溢了出来。

「别……」我呕出一大口血,费了好大劲才断断续续说出那句话,「别哭……我……我回家了……」

有雪稀松落下,我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浊气,没了呼吸。

耳边,似有人悲痛喊了一声:「莲莲——」

25

我死后的第五个年头,许学绪反了。

他策反了皇帝的三儿子,一路杀进了皇宫。

那一场战役他败得惨烈。

有人说,一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御史大人聪明了一辈子,偏偏糊涂了一次。

也有人说,许学绪是自己死的。

他似乎把整个天下都当做笑话,将士们攻进门时,他站在千阶之上往下看,皇帝妃嫔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刎了。

血溅了三尺远。

在场的人大抵都觉得,他是个疯子。

没人知道他想什么,亦没人听到他死前的最后一声轻唤。

「娘子,我去找你了——」

许学绪一生敛财无数,太监最后搜尸时,摸遍上下,却只翻到一张二两银子的欠条。

欠条左下角的签名已经被摸得褪了色。

那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陈莲莲。

是许学绪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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