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穿成下堂妻,房没洞,男人死了。
徒留我和小屁孩大眼瞪小眼。
我想走,但被小屁孩察觉到了,红着眼拉住了我的手。
八年后,曾经的小屁孩倾身将我压在身下,唇角微微上扬,眼睛却是藏不住的寒意。
「还想跑吗?」他缓缓敛了笑意,低声唤道,「娘子。」
1
耳边吵人得很。
唢呐声,哭丧声,还有妇女们叽叽喳喳的小声窃谈声。
头疼。
我揉着宿醉的头缓缓睁开眼,刚想问一句谁家死人了,一小屁孩突然映入我的眼前。
「娘。」小屁孩冷着脸,脆生生喊了一声。
娘?
我酒醒了大半,抬头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
我瞠目结舌,脑海中最后一幕停留在我在酒局上为老板英勇挡酒的画面。
「小屁孩,你认错人了吧?」
我讪讪一笑,起身要走,结果没看路,一头撞在了房子的支撑柱上。
动静太大,引得柱子哐当一声响,房顶的稀松黄土落了下来。
我抬眼,刹那间眼前如走马观花,脑中闪过了一段不属于我的人生记忆。
「我」叫陈莲莲,十七岁,是个孤儿。
前段日子被许书生从人伢子那里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打算娶了当续弦。
可惜,许书生是个病秧子。
成亲当日太过激动,还没拜堂他就吐血死了。
死前还拉着「我」的手不放,让我发誓一定照顾好他儿子。
等等。
我抓住了重点。
我真是那个冷脸小屁孩的娘?
2
我花了三天接受自己穿了的事实,又花了三天安抚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第七天,我看着面前屁大的小孩,思索着怎么脱身。
许学绪今年十岁,根本不像一个人活不了的样子。
更何况他爹死前一分钱没给我,凭我一穷二白的身价,实在养不起一个半大小子。
看着面前站得笔直的消瘦小孩,我在思考逃跑的可能性有多大。
小屁孩像看透了我的意图,拉住我的手。
我低头,和他大眼瞪小眼。
半晌后,他扯着嗓硬生生喊了一句:「娘。」
我惊地跳了三尺高:「你你你……别乱喊!」
虽说我真实年龄二十四岁,但我内心和十七岁的陈莲莲也没差呀。
一个十岁的娃喊十七的我叫娘,像什么样子。
「那喊你什么?」许学绪皱了皱眉,「后娘?」
我抚额:「还是娘吧。」
「娘。」许学绪挑了挑眉,「你可别想着乱跑。」
被看透了?
古代的小孩子真是不一般,我这么大还在舔棒棒糖,哪有那么多小心思。
「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跑了?」
许学绪露齿一笑,阴森森地说:「你也跑不掉。
「你的户籍都在我这里,你要跑了,会被官府以黑户的名义抓起来的。
「娘,你也不想后半辈子在牢里待着吧?」
我莫名打了个寒颤。
许书生这个小屁儿子,好像被他养歪了?
3
我打探了几日,这个世道,没有户籍,确实是要关大牢的。
补办要给钱不说,还需要亲戚作证。
我亲戚死光了,除了小屁孩,也没人能作证。
逃跑不成,我彻底安分下来,老实带娃。
除了带娃,我的任务还多了一样。
帮助许学绪身心健康地成长。
这几日,我是发现了,许学绪绝对是一个心理扭曲变态狂。
从他爹死的那一日,他便每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哪怕如厕,也要蹲门口眼也不眨地瞧着。
终于,我爆发了。
我指责他:「小屁孩,你每天没有事情做吗?」
「有。」
「那你还不去做?」
「看着你就是我要做的事。」
我一时间哑口无言。
于是我换了个方向问:「你就这么怕我跑?」
小屁孩白了我一眼:「你觉得呢?」
无非不过是怕那二两银子打水漂了。
思来想去,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便想了个办法。
「小屁孩,咱们写个欠条吧。」
「嗯?」
「四年,我义务照顾你四年。四年后我什么时候把那二两银子还上,你什么时候放我走。」
许学绪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道:「好。」
他找来许书生留下的纸笔,很快写完了欠条,末尾,我提笔签下陈莲莲三个大字。
「你识字?」许学绪有些惊讶。
我得意洋洋:「小屁孩,你可不要瞧不起人。」
废话,我大学四年的书法社可不是白上的。
我弯下腰来,戳了戳眼前这个只有我胸口那么高的小孩,苦口婆心道:「小绪啊,你中午吃了那么多烤红薯,难道你就真的不想上厕所吗?」
小屁孩面色变了变。
从下午我就发现了,这个小屁孩为了防止我逃跑,一直在偷偷忍着。
「你肚子不痛吗?娘亲告诉你,拉屎可不能忍,会憋坏肛门的。」
都是我胡扯的。
大抵我说话太粗俗,小屁孩「你」了一声,然后一头钻进被窝:「睡觉。」
「睡觉就睡觉。」
我脱掉鞋子,也不讲究,拿了床被子,离小屁孩远远的,睡在了炕的另一头。
为了防止小屁孩半夜干坏事,我还在炕中间摆了一张桌子。
窗外慢慢黑了,我寐了半晌也睡不着,睁着眼想着怎么挣钱。
穿越小说我也看了不少。
卖卤味?不现实。
做吃食?太理想。
找无患子做香皂,但方圆百里,哪来无患子。
我想得有些头疼,忽地听炕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小屁孩掀了被子,悄悄摸了出去。
天太黑,我还听见他绊了一脚。
我叹了口气,起身点了一盏灯,翻身睡觉。
烛火摇曳,许学绪进屋时,微微愣了愣。
我背对着他,自是没看着。
4
我穿过来半月后,米缸彻底见了底。
厨房堆着的红薯土豆也吃得差不多了。
前院的菜我也薅干净了。
坐吃山空等死。
我有些发愁。
许学绪倒是不急,他翻着书,随口问道:「你不会下地种吗?」
我很坦诚:「不会。」
他抬起眼,惊道:「不会?」
我诚实点头。
我会烧水煮饭洗衣服,可我不会施肥耕地种稻子。
我没做过。
许学绪面上的表情有一点点要崩塌:「那我们吃什么?」
「喝西北风。」我答得干脆,又问,「你不会吗?」
小屁孩眼角跳了跳:「你以为,我爹娶你是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把我当驴使?我气笑了。
我从炕上爬起,叉着腰,理直气壮。
「许学绪你是不是以为女人天生就是为你们男人服务的?
「活该被你们蹉跎,为你们受苦受累?」
小屁孩拧了拧眉:「不是吗?」
这神态这语气实在是太气人,我一脚踹翻了桌子,指着他鼻子怒骂。
「许学绪,你爹教了你那么多,难道没有教过你尊重人吗?
「女人不是人吗?你娘不是人吗?
「难道是女人就该卑贱受你们男人欺负吗?就活该给你们男人干这干那吗?」
小屁孩沉默了。
他思索半晌,默默扶好桌子,收好了书。
「我没说过这些。」他扛起锄头往院子外走,「我没有不尊重你。」
他那小个头,小身板,拖着个比他还高的锄头。
我忽然有些心酸。
「算了,」我揉揉鼻子,跳下炕,接过他手里的锄头,「我答应你爹要养你的。」
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半个时辰后,陈学绪看着院子里的一片狼藉嘴角抽抽。
「我真不该相信你。」
我挠了挠头,有些尴尬:「我也觉得。」
看来,以后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5
来这里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吃上饭而烦恼。
现如今,种田行不通,那就只能创业。
我问小屁孩:「你们这有没有什么有发展前途的项目?」
「嗯?」他眉头微皱,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我讪讪一笑:「创业嘛,总要先探探情况不是。」
小屁孩看我跟我看傻子一样。
千说百说,小屁孩终于答应我明天上镇里看一看。
和电视剧里一点都不一样。
镇里很小,小到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走完。
人也不多,大多是匆匆忙忙赶路的行人,或和我们一样的穷人。
创业,还没创呢,路就堵干净了。
我沮丧地蹲在地上画圈圈,小屁孩在旁麻利地搭了张桌。
「你干吗?」我问。
「写信。」
我这才想起,许书生之前就是靠写信抄书为生。
只是,凭这小屁孩,能挣几个钱?
我满脸愁容地想着,肚子饿得咕咕叫。
早上为了省点口粮,我和小屁孩一人就啃了半个水煮土豆。
现在日挂高头,肚子里那点粮早没了。
我眼睛滴溜溜转,最后停在了路边拉面的老人身上。
三文钱一碗素面,加肉五文钱。
真的不贵。赶路的人都愿意过来吃一口。
我走过去,老人吆喝:「丫头吃面不?」
「我不吃面。」我指着他脚边那一盆的碗,「我帮你洗碗可以吗?」
老人笑笑:「小丫头,这老头我自己洗就行。」
「我不要钱。」我忙说,「给我一碗素面就行。」
「真的?」
「真的。」
得到老头应允,我抱着盆往井边走。
来时我就注意到了,这口井应该是给路人免费用的,所以才会打在这。
我麻利洗好碗,换了一碗素面。
老人心善,添了几块肉。
我将那碗面放在小屁孩面前,他正在低头看书。
「买的?」
小屁孩真高估我,也不想想我哪来的钱。
「换的。」我如实说道。
「你不吃?」
「我吃过了。」
小屁孩狐疑看了我俩眼,吃了两口,就把碗推到我的面前:「我吃饱了。」
「吃完。」我没好气道。
瞧这个头,瞧这身板,不知道的真以为我这后娘虐待他了。
小屁孩神色难得复杂起来,他好几次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没说。
6
我跟小屁孩出门一趟,一无所获。
许书生的旧日好友看我们过得艰难,送来几个鸡蛋。
我全煮了,给小屁孩一天吃一个。
天渐渐寒了,再这样喝稀饭下去,我和小屁孩可能真的挨不过冬天。
还是创业吧。
面我不会拉,烧饼也不会做,那干什么呢?
我思来想去,只能包饺子了。
我舔着脸向许书生的旧友借了几十文钱,割了一点肉,买了俩斤面。
从地里拔了些青菜剁成渣,和肉沫搅在一起,放些小葱,盐,和磨成渣的香料粉。
面粉揉成团,切成小剂子,擀开,包住菜馅,捏紧。
我煮了一碗给小屁孩,他咬了口,不可思议看了我一眼。
「好吃吗?」
「一般。」
相处这么久我大概也摸清了这个别扭的家伙,说一般,就是还行。
饺子这个时代大概也不缺,可把饺子做好吃,也是一门技术活。
幸好上辈子我跟着教程学了学,虽不说多惊艳,摆个摊倒也绰绰有余。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早早起床,扛上锅碗瓢盆,喊上许学绪到镇里去摆摊。
一文钱两个饺子。
蒸的。
没有油纸包,就是树上摘的那种大叶子,洗一洗,包住就吃。
大家都是穷人,没那么多讲究。
我运气好,全卖完了。
回家数钱的时候,我想哭。
五十二文钱。
许学绪在旁边默默看着。
这个孩子天生性格怪,除了他爹死的时候,我没见他情绪崩过。
我忍不住。
上辈子活得好好的,结果踏马一朝穿过来,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我真的想哭。
我吸吸鼻子,又揉了揉眼睛。
泪水掉在铜钱上,我仔细擦干净,分给了小屁孩十文。
小屁孩有些意外,抬头看了看我。
「给你攒着,攒着买书去。」
小屁孩不说我也知道,他大概率也是要走许书生那条老路,去考秀才的。
只是许书生太倒霉,他身体太差了,考场晕了几次,这才放弃了。
「陈莲莲……」小屁孩轻声唤我。
我沉浸在终于挣了钱的悲伤情绪中,敷衍回了一句「干吗?」
他低声说了什么。
我没听清。
7
我整整卖了三年饺子。
我立誓,四年时间一到,我立马让许学绪还我户籍。
然后天南海北任我闯,顺便再找一个温柔貌美有钱的夫君,再也不包什么狗屁饺子。
三年时间,许学绪在我的悉心照料下长高了不少。
曾经到我胸口的少年,竟比我还高一些。
我不在意这些,我每天都在数日子。
直到第四年,许学绪成功考上了秀才。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许学绪当了秀才,连带着我这个后娘日子都好了不少。
破屋子不住了,许学绪带我在镇上租了一间。
他日常还是写信抄书,教些镇里的奶娃娃,我还是去摆摊卖我的饺子。
这日我忙到半夜,回院时,许学绪叫住了我。
平时这个点他都在屋里挑灯夜读。
我微微吓了一跳,抬眼,他站在檐下,冷眼看着我。
冷白月色下,许学绪面色阴沉,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带着愠色。
我才发现许学绪长得一直都很好看,只是面色太冷,让人不易亲近。
「我不是说了,」夜色中,他声音发沉,再也不似当初的稚嫩童音,「你以后不用再卖饺子了?」
我向来嘴比脑快:「不卖饺子,我卖什么?卖你吗?」
许学绪脸色铁青:「我养得起你。」
「哦。」我放下家伙,应了一声,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伤心啊,我辛辛苦苦一个一个饺子给他养大。
结果到头来他当了秀才,开始嫌弃我给他丢人了。
为娘心里难受,小声嗫嚅道:「我不需要你养,我自己能活。」
那头静默了片刻。
一阵风起,吹得许学绪一身宽大白衣贴紧了身躯。
那衣服明显不合身了,手腕处短了一截。
到底是自家娃自己疼。
我虽伤心他觉得我丢人了,可到底又心疼他,琢磨着改天给他重新订几套衣裳。
「陈莲莲。」
许学绪忽然唤我,我啊了一声,见他双眼微眯,目色深沉。
「你是不是还想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我问蒙了。
反应过来,我拍了一掌。
「啊对,那个我们四年之期也快到了,按照约定,你该把户籍还我了……」
「不、可、能。」
许学绪咬牙,一字一句地往外蹦。
我没在意,我觉得这孩子又开始犯病了。
枉费我这么多年矫正他心理健康,结果这孩子表面人模人样,背地里还是这副死样子。
我摆摆手:「随便你随便你,别挡路,你娘我要洗脸睡觉了。」
「你不是我娘。」
许学绪语气一下冷硬了起来:「我有娘。」
我根本没办法跟他沟通,只呵呵笑道:「是是是,你有娘。」
龟儿子。
当初死活要喊娘的是他,现在说我不是他娘的也是他。
算了,懒得跟他计较,反正还有几个月。
几个月后,许书生的祭日一过,我就能离开,去过我的潇洒日子了。
我自顾自洗漱睡觉,许学绪站在檐下,捏得指节咯吱作响。
8
自那日后,许学绪便跟我闹脾气。
我每天早出晚归,天黑到家时,他已经熄灯就寝。
这样挺好,他每晚挑灯夜读,我真怕他有一天瞎了眼睛。
更何况没人烦我,我乐得清闲。
我哼着小曲泡着脚,隔壁屋安静得没有半点动静。
许学绪难得没回来。
孩子毕竟大了,也不需要我管,我纠结了一会,还是决定睡觉。
睡得正香时,有人自背后抱住了我。
许学绪应该刚才外面回来,衣服上还沾着几分凌晨的凉气。
我含糊问了句:「不气了?」
他嗯了一声,脸贴着我的背,凉凉的。
我有些不太习惯,挪了挪。
许学绪察觉到我的动作,手臂紧了紧,将我搂在了怀中。
我觉得这姿势有些太过暧昧了,可睡得太沉,懒得动弹。
他将下巴垫在我的肩窝,哑声问:「娘,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说这话时带着浓浓的酒味,并不好闻。
我醒了几分:「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记得第一个冬天,寒风冷得刺骨,家里那小土屋根本挡不住寒冷。
晚上睡觉时,冷得许学绪直打颤。
我看不下去,把桌子移了,挪到他身边,小心翼翼抱住了他。
许学绪僵了一下,他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我哄他:「没事,不冷,娘抱着你就不冷了。」
他支吾:「陈莲莲,你不是我娘。」
我敷衍:「后娘也是娘。」
「我不想让你当我娘。」他这一句话埋在被窝中消散。
我没听清,嗯了一声,他却不说了。
我抱着许学绪睡了一个冬天。
从那以后,许学绪像是习惯了,只要天冷了就要挨着我睡。
我把他当小孩从来没注意这些。
后来他考上秀才,生活好些了,买得起厚被子,住得起好房子,我们也不同屋睡了。
许学绪今天来,有些莫名其妙。
一是他大了,按理来说也要跟我避些嫌。
二是这都开春一段日子了,天又不冷,没必要抱着我取暖。
「喝酒了?」我问。
「嗯。」
「醉了?」
「没醉。」他将头埋得更低一些,嗅着我的发香,然后低低唤我,「娘。」
「我在。」
他像猫一样蹭着我的脖子,唇齿不清道:「你别当我娘了。」
「那当什么?」
话音未落,细细碎碎的吻落了下来,陈学绪满身酒气,一点一点吻着我。
我一下醒了。
「莲莲,你当我娘子吧。」
这些话像惊雷,落在了我的耳边。
9
我惊坐起,扬手给了许学绪一巴掌。
「你疯啦!」
那一巴掌我用了全力,打得许学绪嘴角出了血,他不怒,反而笑了。
「我是疯了。」他抬眼,一双狭长的眼直直盯着我,「都是娘教的。」
「我的一切都是娘教的,我的爱我的恨都是娘教的,我为什么会疯,也是娘教的。」
「我踏马有教你干这种违背人纲的事了?」
「娘没有教过吗?」他歪头看着我,忽地笑了。
「那娘为什么要给我那碗面,为什么要给我银钱,为什么要抱着我睡觉?娘做的这一切,不都是希望我喜欢你吗?
「我现在是秀才,以后就会是状元,我会走得更高,走得更远,娘,跟我在一起不好吗?当我娘子不好吗?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想要钱,我就去挣,你想要权,我就往上爬,当那万人之上,不好吗?」
「真是疯了。」我看着他,只觉得要气得吐血。
「许学绪,我是你娘,是你爹明媒正娶回来的娘。」
「明媒正娶?」陈学绪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弓着身子低低笑了起来。
笑声越来越大,直到他对上我的眼,笑声戛然而止。
「你告诉我,二两银子买来的叫明媒正娶吗?
「没有拜天地没有入洞房那叫明媒正娶吗?
「陈莲莲,你怎么总喜欢自欺欺人。
「说到底,你自始至终,不过都是我爹买回来的仆人而已。」
我觉得喉咙里鲜血淋漓,一口气没喘上来,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滚,」我顺手拿起枕头往他身上砸,「你给我滚!」
「娘!」许学绪一下惊慌失措起来,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凑过来替我擦血。
「你别死……你不能死,我没允许你死!」
有血呛入气管,我有些喘不上气,大口咳嗽着,意识越来越模糊。
熊孩子难养。
妈的。
我绝对怀疑,许书生是被他儿子活活气死的。
10
我迷迷糊糊睡了许久,做了许久的梦。
梦到上辈子不怎么爱我的爸妈。
梦到半夜还在催文案的老板。
梦到穿过来时大家凑在一起干杯的脸。
好想回去。
我只有这么一个念头,我好想回去。
我怕我继续待在这里,不是被许学绪气死,就是他被我打死。
真是逆子。
我在梦中咬牙切齿骂了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窗外天色昏暗,一时分不清是天亮了还是天黑了。
许学绪在床边撑着头皱眉浅寐,左脸巴掌印还未消,红彤彤一片。
我静静看着他,心中酸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到底是亲手养大的崽,我终究狠不下心去责骂他。
这个年代,男人十六七岁就能成家。
他对我的心思这般扭曲,说到底……
不怪他。
是我一直用现代人的思想去照顾他看待他。
企图将我曾经没有获得的爱,加倍补偿在他身上。
是我错了。
是我没有控制好距离,让他生了不该生的想法。
跑。
想让他断了这个心思,就只有跑。
我下定决心,已经想好的办法。
八月份许学绪要去秋闱考举人,那就是我最好机会。
「别死。」
许学绪睡得并不踏实,他唇翕动,喊了一声,蓦地睁开了眼。
瞧见我醒来,他眼神才清明了些。
「醒了?」他扶我坐起,端碗喂药,「好些了吗?」
药是温的,显然刚热没多久,我抿了两口,苦涩难咽,便不愿再喝了。
「乖。」他柔声哄我,避口不提之前的事。
我喊他:「小屁孩。」
他掀了掀眼皮。
我继续道:「娘知道你现在正值青春期,可能对自己的感情还认识不清,但娘相信只要再过些时日……」
「我认得清。」许学绪冷声打断了我的话,「我认得清自己喜欢谁,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我要的不多,只要你当我的娘子。」
我觉得头疼:「可我是你娘……」
「后娘。」他毫不在意吹了吹汤匙里的汤药,「再说,娘与娘子之间,也不过差了一个字。」
「那别人知道怎么办?他们戳你脊梁骨怎么办?你还要不要考功名?」
「他们敢。」许学绪冷笑,眉眼覆上了一层霜,「谁敢说你,我便杀了谁。」
他抬眼看向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偏执又疯狂。
我打了个寒颤,他龇着白牙阴森森地笑:「莲莲你要相信,我有这个本事。」
这样的许学绪无端让人害怕,我缩了缩脖子试图继续劝导:「你让你死去的爹怎么想?」
许学绪悠悠扫了我一眼,慢条斯理搅着碗底的药。
「莲莲,莫要以为搬出我爹就能压得住我。这世上,我想要的东西没有人能拦,你不行,我爹亦不行。」
我头一次觉得有口难辩是多么憋屈的事。
我咬咬牙,忍了。
反正就剩几月了。
八月许学绪一走,我就赶紧跑。
再留下来,这小崽子可就要反了天了。
11
八月。
许学绪走时来了不少父老乡亲相送。
他天生聪慧,日后定有好前程,不管男女老少都愿意过来套个近乎。
许学绪一一客套,面上笑容始终未变过。
我在心里骂他假面虎,又有些不舍。
自上次跟我挑明关系后许学绪便不装了,日日调戏捉弄我,夜深人静时,总爱掰着我的手指喊我娘子。
他也没做其他过分的事,时间一长,我便由他而去了。
反正看俩眼摸俩下,也掉不了身上哪块肉。
「包袱里放了新衣服,不要舍不得穿,路上饿了也不要为难自己强撑着,一定要吃好喝好……」我絮絮叨叨,忽然停住了。
我没告诉他,我在他包袱兜里塞了好几两银子。
「我知道。」
许学绪难得眉眼弯弯,微挑的眼尾是难掩的笑意。
「我都记住了,」他唇齿微动,轻声唤了句,「娘子。」
微不可闻。
大庭广众之下他是真不怕有心人听见,幸好我脸皮够厚,面无表情将包袱递给他。
许学绪顺势握住了我的手。
「我不在家这段日子,还请娘多多珍重……」
别想着跑。
他无声对我做了个口型。
我眉头一跳,扯了个笑:「儿子放心,娘一定乖乖在家等着你回来。」
许学绪扬了扬眉,似有些不悦我喊他这个称呼。
「如此甚好。」
我目送他远去,直至看着马车消失不见,我收回心底那些失落感,连忙回屋翻户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