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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书名:瞎子无灾作者名:枪花文学本章字数:6909更新时间:2024-12-27 18:40:26

我迟疑:“这是不是不太好——”

飞鹰利落替我从箱笼里翻出签筒:“有什么不好的,你不骗他的钱别人也要骗。你才骗十文,别人骗十两,这还是在帮他。快点解签,一个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

托了飞鹰的福,那天我从刘大头那赚到了十文钱,拿着钱在街口买了两个包子,和无病分着吃。

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包子,心底不由涌出一股满足。

我苦笑着跟无病说:“这人啊,还真是贱骨头。飞鹰抢走我二两银子在先,还我十枚铜钱在后。可现在我却还要为这十文钱感恩涕零。无病,你说人可笑不可笑?”

无病没理我,只顾着哼哧哼哧吃包子。

我摇摇头也不再细想。

祖父以前总说,人呐,难得糊涂,想太多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

就这样,有钱赚的日子,我就抱着无病去街头算命。没钱赚的日子,无病就领着我去翻垃圾堆。

有时我觉得,不是我养大了无病,而是它陪着我相依为命。

无病比我强,它总能捡到有用的东西,叼来递给我讨赏。

这回他又捡来一只能烧火的旧鞋。

我捂着鼻子勉强夸赞:“无病真厉害,这个家多亏了有你啊。”

“你这小瞎子,在街口算命的时候,怎么就没算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这般落魄?”

我寻声辨认,是第一天开张给过我三两银子的小少爷。

心下有几分羞愧,恨不得掩面逃跑。

没想到再见面时,是被他撞见我如此不堪的一面。

下一秒,我又鼓足勇气面对他,“怎么了?我靠自己的本事算命,也靠自己的本事翻垃圾,没偷没抢,努力活着,你又凭什么瞧不起我?”

小少爷沉默了,片刻后哑着嗓子向我道歉:“你说得对,是我狭隘了。你今日带铜钱了吗?再替我算上一卦如何?”

8

“你不是能掐会算,那你先算算我是做什么的?”

我凝神细思,耳朵和鼻子是我的第二双眼睛。

他上回一出手就是三两银子,想必家中富贵不缺钱。

今日又闻见他身上隐约有墨香,我笃定:“想必,你是读书人吧。”

他大笑:“算你有几分真本事。我是个读书人,我还写诗,小瞎子,你读过诗吗?”

我摇头不语。

“也是。现在的读书人都不屑于读诗写诗,何况你一个瞎子呢。

“不过你且记着,我叫任书远,早晚你会在大街小巷听见我的名字,听我写的诗。那时我还会在朝堂上一展宏图,为民请命。”

我努力瞪大自己的瞎眼:“呦,这么厉害,想必您一定早就是秀才公了吧。”

他搭着我的肩道:“早晚的事而已。小瞎子,你先替我算算,我刚刚说的那些什么时候能成真。”

我从身上摸出几根签,要他抽。

我伸手摸去,是下下签,可面上却不露声色:“若是做自己喜欢的事,五年尚早,十年不晚, 纵使搭上一辈子,也甘之如饴。您觉得呢?”

“所以签文上怎么写的?”

我将签放回去,笑着回他:“上上签,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任书远拍着我的肩头大笑:“好一个难凉热血,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次我要去城里科考,你就不必替我算了,待我回来再亲自向你报喜。”

这一次他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

晚上无病领着我回家。一路上,我还在笑那个小少爷真是个痴儿,哄他几句就骗了十两银子。

无病“汪”了几声向我附和。

“要是能多遇见几个这样好心的冤大头就好了,那我们无病就天天有骨头吃咯。”

9

任书远走后,我再也没遇见过这样出手大方的冤大头。

街坊邻居们不爱来找我算命,他们信不过我。

只偶尔会找我给孩子起个名。

就靠着这三文五文的微薄收入,和任书远救济的银子,我和无病也活下来了。

每顿虽不能大鱼大肉,至少饿不死。

那年三十除夕夜,家家团圆,我也毛手毛脚煮上一锅肉汤。

这大概是无病狗生里第一次吃肉。

它抱着光秃秃的骨头啃了一整天,还时不时叫上两声应景,睡觉都舍不得松开。

听着旁人家热闹的炮竹声,我跪在院子里,将一碗汤倒在地上:“祖父,你们放心吧。无灾活得好着呢,有饭吃,有衣穿,还有无病陪着我。我啊,活得好好的呢。”

话未落,眼泪还半挂在脸上,无病突然凑过来舔地上残留的汤渍。

我急忙一擦脸上的泪痕,抱起它大叫:“哎哎哎!不许舔!要是想喝,我再给你倒碗新的,这碗是祭奠先人的,咱俩再穷也不能短了先人的祭祀。你这狗怎么如此不懂事,快住嘴!”

骂完,我破涕为笑。

万幸,万幸还有无病,我在这世上,才不算是孤家寡人。

端起碗,我皱着眉一饮而尽。

啧,又忘了放盐。

可侧耳听无病吃得欢,我又笑了笑,还好它不嫌弃。

10

转过头,无病已经是条一岁的大狗。

我偶尔牵着它去街上给人算命。

不知是不是无病长得实在不讨喜,每次带上它,总是一文也赚不到。

无奈,我只好留它看家护院。

这日也是走运,我多接了几单,足足赚够三十文。

晚上高兴地拎着骨头回去,打算给无病加餐。

怪我没本事,最便宜的骨头在它这也成了偶尔才能吃上的美味。

往日我还没到家,无病就冲出来迎我。

可不知为何今日没听见他的动静。

我绕着院子唤了几声,以为它会像往常一样扑到我身上,却什么也没等到。

“别闹了,无病快出来。再找不到你我可要生气了,我给你买了骨头,你不是最爱吃骨头吗?”

我喊了几声,还是没得到回应。

情急之下,我蹲在地上,一寸一寸地围着院子摸过去。

暗自祈求,希望它只是趴在地上睡觉,没听到我回家的声音。

可是,什么也没有。

心头猛跳,我转身出了院门,用拐探着路,一路走,一路唤。

遇见人就拦下问:“请问,您看见我的狗了吗?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毛色,但它很乖,它叫无病,它知道自己的名字。”

说这话时,我暗恨自己是个无用的瞎子,连无病长什么模样都形容不出。

就这样寻了一路,直到遇见个大娘说,后巷有几个偷鸡摸狗的小子好像在炖肉,不知道是不是我家的狗。

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寻过去,可还是去晚了。

闻着空气里的味道,我不死心地问:“你们见过我的狗吗?”

“狗?哈哈哈锅里还剩半只,你来认一认,是不是你丢的那一只。”

闻言,我直愣愣将手伸进锅里,吓疯了旁人。

虽说看不见,我却能听见他们连连后退,互相推搡:“这小子疯了不是,滚烫滚烫的锅他也敢伸手?

“本以为是个软骨头的瞎子,没想到是个疯的,大不了剩下的让他端回去,反正吃都吃了。”

我摸出一根骨头,举起锅,将剩下的汤循着声狠狠扣过去。

听着他们一声痛呼,我心下总算爽快一些,随即眼泪连成串。

我一个无父无母的瞎子,背井离乡孤苦伶仃,只剩下一条从垃圾堆里捡来的狗相依为命。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个念想也要夺走?

我处处忍让,换来的却是一忍再忍,避无可避。

既然如此。

倒不如大家一起同归于尽吧。

拳头打在我身上,我扭过头狠狠撕咬过去。

“啊!松口,松口啊!手要断了!”

他叫得越大声,我心底的怒火越盛。

我的无病被你们扒皮炖成汤时,是不是也曾痛呼求饶?

可为什么无人饶它一命。

“快跑吧,这瞎子疯了。就一条狗而已,大不了赔几个铜子儿,怎么还为了一条狗拼命啊,犯得着吗?”

我循着声又张大嘴又咬过去,狠狠咬下一块血肉。

我的无病不是一条狗而已,不是!

它是我的家人,是我苦难的生活里仅有的陪伴和快乐。

我被推倒在沟里,周围人如鸟兽逃散,我紧紧抓牢手里的骨头,眼泪肆意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在头顶低喃:“嗨,小瞎子,又见面了,没想到又遇见你这么狼狈的时候。你不是会算命,怎么还能如此狼狈,这是被打劫了吗?”

是任书远。

是那个好心肠的冤大头,我心头一松,死死抓牢无病的骨头昏了过去。

11

再醒来时,鼻前闻着苦兮兮的药,我侧过头避开。

“你醒了!”任书远惊喜大叫,随即又带着几分尴尬,“你是个女子怎么不早说。”

我摸了摸胸前消失的布条:“为何要说?”

“好歹提醒我一句吧,至少,至少我不会毁你名节啊。”

我大笑出声,眼泪都流出来。

“哈哈哈,小少爷啊。你在乎名节,可我只在乎自己的命。我一个无用的瞎子,连自己唯一陪在身边的狗都护不住,你觉得,我能护住身为女人的自己吗?”

从前我年幼,不懂祖父为何偏要我做个男人,不懂为何女孩就护不住自己。

直到邻居刘秀才家的嫂子成了刘寡妇。

夜里我问祖父,那刘秀才不是病逝了,为何他家院里还会有男人的声音。

祖父答非所问,只叫我以后出门前拿炭灰把眉毛再描粗些,鞋里也要再垫高几分。

再后来刘秀才的族人住进了隔壁,没多久院子更名改姓。刘寡妇从院子的主人反成了寄人篱下的客人。

一个寻常的清晨,她一头栽进自家的水井溺死。

抢走一切的强盗就站在井口冷眼唾骂:“真是晦气!连死都不会挑个地方。”

那时我才知,这世道是会吃人的,尤其是女人。

她们的骨头会被嚼碎,鲜血会被吸干。

直到死去,也背负着骂名。

眼泪划过嘴角,又苦又涩,可我脸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你猜,我是女人的消息要是传出去,我会不会也成了一碗免费的肉,谁都想来摸两下碗边。

“任少爷,我是个男人,我就是个男人,您从未毁我名节。谢谢您的大恩,回头等我好了再来上门道谢。”

任书远在身后骂我是不是不要命了,我置之不理,起身下床。

该带我的无病归家了。

落叶就要归根,我的无病也要归家才行。

在临近我屋门的地方,我挖开一个小坑,将骨头埋进去。

这里离我最近,希望无病能循着气味,找到我,找到回家的路。

我将它平日里用的碗一同放进去,恍惚间想起年三十那天它抱着碗喝骨头汤的情景,眼泪再也止不住。

我碎碎念叨着:“我七岁那年,被人打瞎了一双眼睛成了盲女,又在一日内接连送走三位至亲。

“我原以为这辈子的泪都流干了,哪知那才是开始。我处处避让不与人争,可为何命运还要如此苛待于我?”

小少爷是个很好的听众,他同理心重。

讲到成了我半生噩梦的胖知府时,他就义愤填膺,喘着粗气。

讲到祖父带我背井离乡,要我做个男人时,他就吸着鼻子,默默流泪。

讲到无病在垃圾堆里选择我,舔舐我的手心时,他长吐一口郁气。

可苦难就是苦难,不会因为我说出口就消解一丝一毫。

我的无病,回不来了。

我扭过头,递给他一块木头。

“瞧我,光说些没用的,倒是忘了正事。小少爷读过书,就劳烦替我刻几个字,就刻陈无病之墓。

“我曾听人说,万物有灵,小狗若是有了姓氏,下辈子就能投胎做人。您替它刻一个,希望它下辈子,顺风顺水,长命百岁。”

他接过木头,嗓音沙哑:“会的,一定会的。下辈子它一定会先寻到你。”

我苦笑出声:“不必,这烂糟糟的世上,下辈子我可不来了。”

给无病立碑就是图个吉利,留个念想。

毕竟这世道,做人做狗,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12

埋好无病后,我大病一场。

下不来床的日子,任书远日日来看望我,给我带药。

我领他的情,却从不收他的东西。

“您是高高在上的少爷,我是个连自己都护不住的瞎子,您心善,同情于我,可我不能当作理所当然。我报答不了什么,您请回吧。”

屋子里寂静了一瞬。

“谁说你报答不了我,你不是会算命,那你就替我算算出路。”他长叹一口气道,“我不是什么正经大少爷,家里也只是商贾人家。”

他笑了两声,可笑得比哭都难听。

“本朝商贾不得科举,我纵有满腹才华也无处施展。年前我去科考,考场都没进就让人赶出来。不怕你笑话,那衙役把我推倒在地上,说我一个商人子嗣还妄想读书做官,我配吗?”

我侧过头,想看他说这话时脸上神色,可惜什么也没看见。

“家里人也说,实在不行这书不读也罢,龙生龙凤生凤,我回家做个商人继承家业也好。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小瞎子,你懂我,你知道我做梦都想做个好官,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我不懂,那酒囊饭袋都能做父母官,掌管一方百姓,为何我不行?”

听着他的话,恍惚间我想起那个胖知府。

任书远是个好心人,读过圣贤书,也见识过底层人的苦难。

可前者官运亨通,后者壮志难酬。

世道何其不公。

何其不公!

“小瞎子,你不是会算命,你来替我算一算我的出路在哪里。”

我睁着一双瞎眼向他看去,可眼前除了黑暗就是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我想起祖父说过,人来算命就是想图个希望。

于是我说:“你会遇见贵人。只要你不忘今日初心,他日定能遇见赏识你的贵人,做个好官。

“如果,你成了大官,能不能把我推荐给皇帝老爷?我也想当一个很厉害的人,然后找当年那个胖知府报仇。”

人算命图个希望,我给任书远一个希望,也希望他可以给我一个希望。

“好。”任书远很郑重地答应了我。

我想,即便我没办法成为前朝国师那么厉害的人,应该,也是有机会报仇的吧。

我突然明白祖父为何要我学算命。

世道如此,众生皆苦。

祖父想叫我多聆听别人的苦难,少沉溺于自己的不幸。

谁活着又容易了呢。

病好后我又拿起拐,支起摊子去给人算命。

出摊第一天,飞鹰压着人来了:“对不住啊,算命的。这几个弟兄偷了你的狗,现在我压着他们来给你赔礼道歉。”

要是过去,我会害怕地缩在地上,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可现在,我循着声骂道:“滚。”

我不需要他们的道歉,也绝不会原谅他们。

“嘿,小瞎子给脸不要脸,鹰爷给你面子才带着我们来道歉,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次,飞鹰没有拦下他的手下人。

我不吃惊,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是压迫于我的那一方。

心情好,赏我几文钱,看我感恩戴德。

心情不好,就会像眼前这般,纵容手下人欺我辱我。

“所以呢?泥人尚有几分血性,惹恼了我,咱们谁都别活。瞎子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唯一陪在身边的狗都被你们杀了,还想让我原谅你们?呸!要是我杀了你们妻儿老小,难道你们会原谅我吗?”

“你——”

“闭嘴!”飞鹰打断了手下人继续责骂,扭过头对我说,“这事确实是我兄弟对不住你,死去的狗是活不过来了,但我可以做主再赔你一条,比之前的更名贵,更好看。”

“滚!你要我说几遍,给我滚啊!”

我一个瞎子,要再好看的狗有什么用。

我只要无病,只要那条我从垃圾堆里捡来,一点一点喂大的无病。

“我弟兄杀了你的狗,可你也咬伤了他的手。不管你原谅与否,这些钱你拿着。往后咱们就算井水不犯河水,两清了。”

我抓起手里的银子一把撒在街上,飞鹰也没说什么,带着人散了。

惹得我哈哈大笑。

你说这世道怪不怪,我退让时,别人觉得我软弱可欺。

我不退让了,倒是无人再来扰我清净。

我算是明白了,这世道就是不让好人过活。

一步退,步步退。

做人可真是一寸都退让不得。

举着幡,我开始吆喝:“算命算命,抽签五文,解签七文。瞎子我啊,童叟无欺,绝不坐地起价。”

13

那年冬天,我在雪堆里捡了个孩子。

医馆的大夫说,这是个天残,纵使养大了也是个跛脚的瘸子,估计是被家人遗弃的。

我不在乎地笑笑:“那正好,我是个瞎子,她是个瘸子,我俩谁也别嫌弃谁。”

就这样,我把她抱回家,当作自己的孩子养。

这一年,我十七,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就学着给人当爹了。

从未养过孩子,我什么也不懂。孩子哭晕过去,我才想起她许是饿了。

忙活半天熬出一碗米汤给她喂下,她睡得香甜,我哭得无声无息。

年岁渐长,关于我娘的记忆早就开始模糊,可我始终记得她温柔的怀抱。

那是我为数不多关于幸福的印象。

我学着娘的模样,轻轻抱起她,恨不能替她吹去腿上的残缺。

任书远笑我:“你这小瞎子倒是好心,自己都养不活还捡孩子养。”

“瞎子怎么了,一个瞎子能养活自己,还能再养活个孩子,这是多了不起的事。虽不能像你一样读书做官,可瞎子活着也该有自己的价值啊。”

我给她取名阿福。

我和无病的名字里又是灾又是病,所以多灾多难,命都不怎么好。

我不求她多厉害,只希望她往后的日子都是福气。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这是我养了阿福以后才体会到的道理。

也是养了她后,我才时常觉得亏欠于祖父。

只可惜,世事总是如此,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15

转眼的工夫阿福就四岁了。

这四年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我还是日日背着幡去街头算命,只是手里时时抱着阿福,不敢松手。

小少爷还是年年去赶考,年年被人赶出来,然后跑来我的小院骂他们没眼光,错把珍珠当鱼目。

这一年三十前夕,任书远又来看我。

“要我说,你这小院自打有了阿福才算有了点人气。”语毕,他迟疑了下,“啊对,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我原本没当回事,这几年他常常来找我辞行。可紧接着,笑意僵在脸上。

“四年前你曾为我算过一卦,说我会遇见贵人,那日回去我爹就说给我寻了门婚事。”

我不懂,说他当时不是推辞了。

小少爷苦笑两声:“是啊,我推辞了,那时我年轻气盛,觉得自己满腹才华,为何要靠这歪门邪道。可是抗争了几年…也罢,或许这就是命。

“虽说是给人做赘婿,但那人家里是高门大户,书香门第。可能这就是你说的贵人吧。”

我垂下头:“你就这么笃信,我算得就准?”

“准不准全当是个念想。我是商贾之子,若是不走这条路我一辈子没法入朝做官,施展我的抱负。”

我怔怔说不出话来。

小少爷反过来安慰我,叫我不必为他难过,他是为了自己的理想。

这些年我见过无数人,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痴儿,却只见过这一个。

“十年为约,到时候再见,我定是一方百姓所拥护的父母官,你呢?”

“好。十年为约,到时我会让你再不敢小看瞎子。”

那天我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我说东行二十里,彭县有个胖知府不是个东西,欺男霸女只手遮天,他日你可一定要严查那个狗官。

我说阿福现在才四岁,十年后该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你来看她别忘了给她带点女儿家喜欢的玩意。

我说我不是天生就盲的,我知道天是蓝的,草是绿的。

只是遗憾,我从未见过祖父老去时的样子,不知道无病的毛色,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小少爷抓起我的手贴在他脸上。

寂静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触及我的眼睛,一触即分。

沉默片刻,我昂起头笑道:“那先祝君此去,鹏程万里,心想事成。”

他离开后,我久久不能回神。

人生而孤独。

祖父走了,无病走了,现在小少爷也要离开我。

到底只剩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人。

16

小少爷走后,我想了许久。

我一个瞎子,手无缚鸡之力,庸庸碌碌这么多年,似乎只会算命,给自己讨一碗饭吃。

可是算命,我也成不了前朝国师那样的人。

我只是个依靠算命谋生的瞎子,我不懂命,也不会算命,只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糊弄人。

我想起枉死的爹娘,想起邻居家的刘寡妇,想起任人鱼肉的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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