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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书名:沈婉作者名:枪花文学本章字数:11447更新时间:2024-12-27 18:40:19

6.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下了。

王秋月被皇帝许配给了太子当侧妃。

如今的太子,是我四皇舅,已故皇后的嫡子李墨荣,他的年纪,并不比王秋月的父亲小多少。

四皇舅已有不少妻妾,生了许多女儿,却没能生下一个儿子。

是以,如今的地位并不算稳。

四皇舅会装,总是一副心怀天下,谦逊有礼的模样,倒也赢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至于他骨子里的贪婪,算计和阴狠,谁会在乎呢?

我不希望王秋月被当作物件,送给太子联姻。

可我却无法阻止。

我们只是两个弱小的女子,对抗不了这皇恩浩荡。

王秋月再也不能说出“如果我现在跑,我爹会不会找到我”这种话了。

我们都长大了,胆子也变小了。

这两年,上京的局势越发紧张起来。

若非沈凛的挑剔已在上京出了名,上门向我提亲的人能踏破我家门槛了。

我如今是郡主,有个掌管禁军的父亲,深受皇帝的信任。

我的那些舅舅们都想拉拢沈凛,联姻是简单,也是最直接的办法。

对于这些人别有用心的殷勤,沈文焕很不开心。

“这些人一个个的,哪里配得上我阿姐!”他生气地对母亲说道。

自沈文焕出生,母亲的日子好过了很多。

沈凛重视,外人看到了风向,对母亲自然也是奉承的奉承,拉拢的拉拢。

成了别人争相结交的对象,母亲依然如从前一般,宠辱不惊。

我的母亲,是天下最好的母亲。

她从未像王秋月的母亲一般,逼迫我背《女则》,《女戒》,也不曾逼迫我去做女红。

她不太干预我的事,只是柔柔地看着我,目视着我的成长。

“行了,配不配得上,要看你阿姐的意思。”母亲温和地说道。

我想我是幸运的,我的母亲很尊重我。

“常如熙很好。”我如是告诉母亲。

常如熙,宫中翰林,一个编史书的逍遥公子哥。

我曾在宫中宴会远远见过他,明媚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倒是个不落凡尘的潇洒模样。

他还有一个身份,镇国公家的独子。

沈凛很满意他。

“婉婉,选夫婿要选个家世好,人又清白的。”沈凛一直这样告诉我。

他近年来在皇帝跟前很得信任,轻易不愿站队。

镇国公为人正派,家风清正,不参与党争,是再好不过的联姻人选。

何况,常如熙本人也不错。

从世俗的角度看,确是个很好的人选。

“婉婉……”母亲担忧地看着我。

我嘴角噙着微笑,双手反握住母亲:“阿娘,常如熙很好。”

母亲的担忧,我知道。

平心而论,沈凛的眼光并不差,常如熙很好,与我门当户对,身份相当。

镇国公家中并无姬妾,父亲如此,想必儿子也不会太差。

常如熙的母亲,我曾在宴会上见过,她是位很和蔼的贵妇人,平易近人,通透,温柔。

嫁给常如熙,我的一生大概会很幸福。

只是,对于这唾手可得的幸福,我并没有多少期待。

我在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如松柏一样挺拔、清贵的人。

他是裴文柏,大理寺卿。

我曾见过他与人辩论的样子:“女子并非无才,只是没有机会施展。”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也曾皱着眉,帮助被充作赌资的妇人赎身。

只是过后,那妇人竟又回了夫家,重复被卖的轮回。

最后,他只能摇着头,满脸无奈地说:“罢了,这世道,于女子总是艰难些,她们自己若是不能坚毅些,便只能任人宰割。”

裴文柏的想法在世人的眼里,终归是有些叛逆的。

可我听了,却只觉得欢喜。

从那时起,有他在的地方,我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追随。

沈凛不会满意裴文柏成为自己的女婿。

可我仍忍不住幻想,如果裴文柏的官位再高些,沈凛会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所以,我告诉沈凛,我不想那么早定下亲事。

沈凛似乎早已洞察我的想法:“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接着他话锋一转,“裴文柏确实不错,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但是婉婉,他配不上你。”

我不解。

“你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是我沈凛唯一的嫡女,裴文柏他只是庶出,拿什么身份娶你?”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眸光犀利地扫过我,接着说:“裴家太乱了,裴侯的那几十个小妾,都不是省油的灯。嫁进裴家,陷入这无止境的妻妾争斗,妯娌矛盾,嫡庶之争,你愿意吗?婉婉,告诉我,你真的能忍受这些吗?”

我第一次躲开了沈凛的目光。

我动摇了,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裴文柏很好,是我懦弱了,配不上他。

那次谈话之后,我没再提过裴文柏的事情,只是将他深深埋在心底。

7.

我的婚礼很热闹。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

从此,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再不是我的家。

常如熙的确是个很好的人。

他温柔,贴心。

并不拘着我,常带我去京郊游玩。

我们自由自在地走在京郊的竹林中,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笑容灿烂:“婉婉,有你一人足矣。”

这一刻,我有些感谢沈凛。

常如熙与我,大概真能算得上天作之合。

安逸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夫君体贴,公婆温润。

我跟常如熙,着实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

与我的幸福不同,自王秋月被抬进太子府,她便几乎没了消息。

这几年,我很少能见到王秋月。

上次见到她,还是好几个月前。

再见王秋月,她已经有了身孕。

对这一胎,太子跟太子妃都很看重。

太子妃一直没有孩子,而太子的姬妾们,虽有生育,却都是女儿。

储君无子,成了太子当下面临的最大困境。

听说,王秋月怀的,是男胎。

太子为了不出意外,轻易不愿让王秋月外出。

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再次见到王秋月。

“沈婉,近来可好?”王秋月端庄优雅地坐着,嘴角带着得体优雅的笑容,宛若一个漂亮的木偶人。

“我很好的,你也要好好地。”我握着王秋月的手,低声安慰她。

王秋月并未说话,只是端庄地笑着,连嘴角的弧度,都未发生变化。

一时间,我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只能如我们未出阁时那样,握着她的手,静静陪着她。

回家的马车上,我呆呆地看着窗外,心里似有万千思绪,却不知从何说起。

不久后,皇宫发生了一件大事。

三皇舅的生母宸妃,害圣上的新宠妃安氏小产。

听说,没的是个男胎。

宫里已经很久没孩子出生了。

皇帝气急了,要赐宸妃娘娘白绫。

宸娘娘的哥哥,徐大将军连夜从关外回京城求情。

听说,三皇舅也因宸娘娘的事情,忧愤攻心,吐了一大口血,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三皇舅是外祖父最宠爱的儿子。

见他如此担忧,外祖父无奈,只能草草了结这件事。

最后宸娘娘被罚了禁足一月。

为了安抚,安嫔抬了位分,晋位安妃。

这件事闹得很大,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人人都说外祖父老糊涂了,安嫔狐媚惑主,迟早要酿成大祸。

这事发生之后常如熙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总是在书房待到很晚。

我煮了梨汤送到他的身旁。

“夫君注意身体。”我轻声问道。

“婉婉,三皇子,唉——”常如熙脸色苍白,眸中满载着深深的失望,“宸妃娘娘此举,实在糊涂。”

常如熙很少跟我说朝堂上的事,今日这般感慨,还是第一次。

大约,这件事对他的打击真的很大。

只是他确实不大聪明。

偏偏还有着青云志,不愿学着公公,不参与党争,明哲保身。

“夫君,听阿娘说,她未出降前,华妃娘娘已被盛宠了好些年,却一直未曾有孕,后宫传出喜讯的妃嫔也很少。如今的安嫔,虽说宠爱犹盛当年的华娘娘,毕竟入宫时间短,外祖父年龄也……”

我说得委婉,好在常如熙并非听不懂人话。

他脸色一僵,没了言语。

“退一步说,便是安嫔平安生下了儿子,她母家无权无势,一个随时可能夭折的小皇子,又能有多少威胁?”

8.

母亲曾跟我说过,我这几个舅舅,都不是什么明主。

大皇舅志向远大,人却不聪明,又冲动;二皇舅唯唯诺诺,性格软弱,是以一直盲从太子;三皇舅沽名钓誉,背靠徐将军这员大将,便越发往读书人当中使力,名声倒是经营得不错,只是管不住人,纵容恶奴行凶;至于太子,贪婪、阴狠,是个最听不得劝的人,偏要装出谦逊有礼的模样。

至于那些年龄稍小些的皇子,顽劣、暴躁、不学无术……

偌大的王朝,竟找不出个像样的继承人。

可偏偏,这些舅舅都不愿做个安分的人。

这场权力的斗争,早已开始。

安嫔自然不会无故流产。

只是动手的人并非宸妃娘娘,也非三皇舅或太子。

一个尚未出生的胎儿,对于二人谈不上威胁。

太子是正统,哪怕地位不稳,也天然有着一批支持者。

三皇子有掌管辽东的十万铁骑的徐将军做靠山,宸妃娘娘也把持着后宫事务,势力也不容小觑。

太子无需做太多的小动作,安心等待老皇帝宾天,便能继承大统。

而观三皇子行事,更多的还是盯着太子,他一直想抓太子的把柄。

至于安嫔,还不配被他放在眼里。

只有大皇舅那个傻子,被人稍稍挑拨两句,便冲动行事。

常如熙暗中支持三皇舅,想挣个从龙之功。

贸然选了主子,却对其既不了解,亦不信任。

着实冲动。

“未曾听闻河东有什么不太平,然近日来,已有不少河东流民涌入京城,这些人……”我往后的荣辱,只能尽系于常如熙,想到这里,我又补了句,“此前,大皇舅曾在河东待过一段时间……”

话虽未说完,意却已明了。

常如熙到底也不是傻子。

闻言,便陷入了深思:“大殿下,怕是要动手了!”

忽而,他的目光转向我,有些迟疑,又有一丝戒备:“你——”

我只当自己未发现他的异常,低头垂眸,打开汤盅,专心盛着梨汤。

专注而虔诚,仿佛这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清新的梨汤的味道弥散开来。

“想不到徐将军久战沙场,终日打雁终被雁啄瞎了眼,对河东的异动竟一无所觉?”我用常如熙能听得见的声音,低声惊呼。

辽东与河东距离并不远,徐将军精明能干,河东有异动,他如何能不察觉?

可观常如熙,我说此事是大皇舅所为,他便一点也不怀疑他人。

倒认为我知道太多,不高兴了?

人心不可赌,我只能适当卖蠢。

我顺势抬起头,将手中的汤碗递给常如熙。

果然,此时,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方才的怀疑,仿佛刚才只是我眼花了一般。

“傻瓜,大皇子再如何,也抵不过徐将军老谋深算,你看,如今他不是回京了?”常如熙一脸宠溺地看着我。

“你是说徐将军和大殿下勾结?”我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不,徐将军只是借着大皇子的势罢了,辽东的兵马人人眼热,如果大殿下做了皇帝位置,还能容得下他吗?”常如熙脸色逐渐变了颜色,“三皇子要动手了,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

想到这里,常如熙变得激动起来,“婉婉,岳父掌握禁军,不知意向如何?”

“父亲出身卑微,时常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自然以陛下的心意为重。”我轻声道。

陛下的心意,自然是更属意太子。

否则,宸妃早已封后,三皇子也能有个嫡子的名头。

压下太子,不在话下。

只是帝王心术终究迷了世人的眼,催生了一大批野心者,

常如熙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大,带着一丝我没见过的痴狂。

终究是,权利动人心。

罢了,他能力有限,也闯不出大祸。

9.

成婚以来,常如熙待我很好很好,全心全意对我的好。

我不想这么早生孩子,他虽不开心,但也依着我。

是以,即便他为了权利,支持三皇舅夺嫡,我依然在背后默默支持他,帮他瞒着沈凛。

太子不行,但三皇子也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不过,常如熙可以不压抑自己的野心和抱负,让我很羡慕。

我愿意为了常如熙待我的好,守护他的野心。

只要不牵扯上谋反的事,便是站队失败,也不过是被新皇冷待。

有沈凛和镇国公,要抹平常如熙的污点,并非难事。

只是终究人心易变,我还是小瞧了常如熙的野心。

大皇舅做的事,终究被揭露了。

只是距安妃流产已过了好些日子,流产后,安妃就失了从前的宠爱。

外祖父最终只是不轻不重,斥责了大皇舅几句。

此后,京中局势越发变得越发波谲云诡。

外祖父驾崩的消息来得突然,京城热闹了起来。

太子率先发难,关押了徐将军,收了辽东兵权。

三皇子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大皇子也不甘示弱,他的人,此前已悄悄潜入京城,这事儿知道的人极少。

徐将军知道,他也派了人盯梢。

他被关押后,那些盯梢的人便被撤了。

我能发现这件事,是因为常如熙支持三皇子。

而沈凛,以他的身份,不好盯着徐将军,自然不知。

这批人的存在,让京中局势变得越发混乱。

三皇子便趁机浑水摸鱼。

常如熙想让我帮忙,说服沈凛。

我依然还是那句话:“父亲自然以陛下的心意为重。”

沈凛是个忠君的人。

从前这个人是老皇帝。

如今老皇帝去世,太子是最正统的继承人,便成了沈凛的效忠对象。

禁军很快掌握了京中局势。

三皇子的势力遭受重创,只能跟大皇子捐弃前嫌,联起手来。

太子终究是太年轻了,收了辽东的兵权又怎样?

徐将军在辽东经营多年,早已将辽东军队牢牢掌握在手里。

好在,天下不只有辽东有兵。

为了应对辽东兵,太子决定让淮南的陈清河勤王。

陈清河倒是很快带着人马北上,却不是来帮太子的,他是大皇子的人。

“陈清河这个竖子,竟敢帮着那几个反贼?”太子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太子手上并非没有兵权。

只是,蜀州的兵要牵制辽东,如今能用的,只剩下京城的五万禁军。

就这,还需要对付三皇子和大皇子。

他已然焦头烂额。

不过,我已顾不得太子的想法。

我现下,已是自身难保了。

10.

我被常如熙带到了军营。

他看向我的眼神依然温柔,只是那张嘴说出的话,却着实让人恶心:“婉婉,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怕失去你,你先待在这里,待三皇子夺得天下,一切都会好的。”

我并未说话,只是憋出两行清泪,凄凄婉婉看着他。

他以为我是怪他,把我搂得更紧,嘴里喃喃道:“婉婉别怕,我保证不会伤害你的家人。”

“夫君,我们离开这里,两个人去过逍遥日子,不好吗?”

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别人身上?

为什么不听劝告,一意孤行?

为何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会如此天真?

而我,只能装得更天真。

“婉婉,我想干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的!”常如熙很认真,也很傻。

此后,我便被常如熙软禁在军营里。

说软禁,也不准确,除了他们商议政事的大营我去不得,很多地方,我都可以去。

是以,军营的日子并不难过。

我和营帐外的守卫也处得很好。

在他们面前,我从来不摆出镇国公府少夫人的什么架子,只是带着侍女默默帮忙。

守卫们知道我是沈凛的女儿,很是欢喜。

他们都很佩服沈凛,乞丐出身,却一路高升,娶了公主,做了禁军统领。

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会在闲暇时给他们讲沈凛的囧事,拉近沈凛跟他们的距离。

这天,我照例在军中帮忙。

天气不是很好,乌云黑压压的。

“小姐,天要下雨了。”熟悉的声线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果然是孙言。

他是我沈凛的兵,在我被常如熙带到军营的第三日,他便出现了。

他原是想带我回去的。

被我拒绝了。

我让他给沈凛传话,要跟他来一个里应外合。

他无奈,只能递了个口哨给我。

口哨里有一张纸条,写着:“吹响口哨,便接你回家。”。

字有些稚气,也能看得出锋芒,我知道这是沈文焕写的。

我的心里暖暖的,终究还是至亲。

只是,我不想这样狼狈地回去。

夜晚,我在灯下缝战甲,常如熙从背后搂住了我,温热的气息落在我的颈部,紧接着是温柔而细密的吻。

我身体一僵,常如熙也察觉到了我的异常。

“婉婉怎么了?”他温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夫君已经好久……”我声音有些迟疑,轻轻握住了他搭在我肩上的手。

近几日,常如熙待我冷淡了不少,我知道,他犹豫了。

听闻,三皇子想拉拢陈清河,却不好跟大皇子翻脸。

于是决定,让自己手下的青年才俊向陈清河提亲,娶了陈清河的女儿。

其中,身份最合适的,无疑是常如熙。

放到以前,常如熙自然不是合适的联姻人选。

可如今,我的父亲沈凛,站在了太子那边,是太子的人。

他们如今还未杀我,不过是看我乖觉,便想着,或许到了关键时刻,可以用我来劝服沈凛。

实在不行,也可以用来祭旗。

他们并不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事。

于他们来说,我不过区区女子,如何能掀起风浪?

什么时候觉得碍眼了,除掉便是。

眼下,他们便觉得,我身上,镇国公府少夫人这个身份,碍眼得很,需早点除掉。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我可以不要。

但别人,不该抢。

“夫君真的要娶陈小姐吗?”我转过身,看着常如熙,很认真地问道。

“婉婉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常如熙依旧温柔,略带凉意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却对我的问题避而不回。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婉婉。”常如熙躲开了我的眼神,“传言是真的。三皇子处境不妙,要拉拢陈清河。陈小姐心悦于我,所以只能是我,婉婉,你能理解我的是吗?”

常如熙说得平常,似乎在说一件小事。

我却只觉得心寒:“我被放弃了,是吗?”

11.

我会来这里,是因为常如熙是我的夫君。

他从前待我很好,不曾有负于我,我自然也不该负他。

“婉婉,我发誓,今生今世只娶你一人。”常如熙搂紧了我。

昔日的誓言闪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努力想去抓住少年郎眼中的光芒。

“婉婉,陈小姐要的是镇国公嫡长子的夫人之位,我只能先休了你,但我保证,只要三皇子顺利登基,我肯定还会娶回你的。你知道,婉婉我最爱你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如从前那样真诚。

我的心彻底坠到谷底,浑身血液变得冰凉。

夫妻一场,他终究彻底舍弃我了。

陈清河手握重兵,便是真的让三皇子登基,他也是功臣。

她的女儿,如何能随意休弃?

届时,我大概只能被偷偷藏在某处,永远依附于他,不见天日地苟活着。

我勉强勾起了嘴角,露出惨白而无力的笑容。

“我会被祭旗吗?”我颤抖着问他。

“婉婉,别担心,待在军营里不会有事的,这些兵很敬佩岳父,他们不会针对你。待京城安顿下来,我再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即便是说着如此残忍的事情,常如熙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真挚深情。

看着手里的未完成的战甲,我无力地嗯了一声。

这本来是给他做的,熬了好几日,可算是完成了。

只可惜,他再也没机会用上了。

“婉婉——”常如熙用力抱住了我,好像我是他的珍宝一般。

“骗子。”这是我对常如熙说的最后一句话。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顺着两颊流了下来,落在地上,便一丝痕迹也无了。

常如熙慌张地给我擦眼泪,温柔地拍着我的后背,不停地吻我。

“婉婉,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常如熙认真地说道,漂亮的桃花眼里满是贪婪。

帐外很安静,守卫们都识趣地退了下去,负心汉抛弃妻子的故事,常如熙可不想背负上。

下一秒常如熙便倒在了血泊之中,那一双灿烂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我,满是不可置信。

“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永远闭上了嘴。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血从白皙的脖颈处喷涌出来,染红了我的衣裙。

只一刀,便彻底了结我们之间的恩怨。

生命原来这般脆弱。

我轻笑出声,接着便是仰天大笑。

笑着笑着,泪水便从眸中流了出来。

沈婉终究成了杀害自己夫君的女疯子。

我将匕首在罗裙上擦了擦,血污很快便没了,露出冷冽的光芒。

匕首是沈文焕送我的。

他的审美随了沈凛,喜欢耀眼的东西,是以这匕首镶嵌着七块大宝石,五光十色。

常如熙还曾嫌弃过它粗鄙不堪,庸俗至极。

谁能想到,便是这粗鄙庸俗的匕首,结束了常如熙的性命。

我吹响了孙言给我的口哨,是清脆的鸟啼声。

“小姐,我们走。”

孙言如魅影般出现在帐中,鄙夷地看了看常如熙已经冷掉的尸体。

冰冷的烛光摇曳着,燃烧着。

我冷静地站起身,沉声问道:“孙将军,可想过如何离开?”

“杀出去!”

我眉头一皱,沈凛的兵,怎这般冲动,一点也未学到他的精髓。

“此乃下下策。”我拿起常如熙常穿的战甲,“穿上!”

孙言穿着常如熙的战甲,出乎意料地合身。

“幸好你们长得一般高,头盔你也戴好,你扮成他的样子。”

我一边吩咐他,一边从常如熙的身上摸出了符印和布防图。

12.

“记着,你现在就是常如熙。拿上符印,点上一支队伍,待会我会跟在队伍后面,我们堂堂正正,从正门离开。”

“是。”孙言转身离开。

我挽起自己的头发,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套上了一副制式战甲。

又找东西抹黑了裸露在外的肌肤。

如此这般伪装,看着倒是个营养不良的小兵。

我出去后,孙言骑着战马,带上一支队伍,准备出军营。

我找机会坠在后面。

“这么晚,常将军是打算去哪儿?”南门值守的赵统领冷冷地问道,阴狠的目光死死地。

我有些紧张,不知孙言会如何应对。

好在天色已黑,视线并不清晰,孙言三两句便震住了守卫。

逃跑进行得很顺利。

夜黑天高,视线并不明朗,士兵们只能跟着领头的孙言一直向前走,并未置疑。

走了很长一段,终于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

“爹爹。”我扑到沈凛的怀里。

乳燕归巢。

沈凛来此接我,我很欢喜。

沈凛的话不多:“婉儿,你受苦了。”

我摇摇头:“三皇子欲让常如熙休了我,娶陈清河的女儿,现下常如熙已死,三皇子的拉拢,大概是不成了。”我顿了顿,接着说,“离开之前,我拿了常如熙的符印,和军营的布防图,还带走了一支队伍。”

我看向身后的那支队伍,孙言正安抚着这些士兵。

沈凛不住点头:“不愧是我沈凛的女儿,颇有我的风范。”

我们没再多说,匆匆离开。

刚回到城内,便看见一个少年骑着马疾驰而来。

“姐!”

少年翻身下马步履匆匆,担忧和惊喜的情绪不言而明。

看着已经逐渐褪去了孩子气的沈文焕,我使劲地揉了揉他的脸。

“臭小子长得可真快。”我不由感叹道。

“阿姐,你没有受伤吧。”

沈文焕一脸担忧地看着我问道。

“没有,孙将军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们回来得很顺利。”我笑着说道。

“那是他的职责,要是阿姐你受伤了,我可不会放过他!”

面前的少年神采飞扬,软糯的声音里透露些许讨好撒娇的意味。

“阿姐……我来的时候听说常如熙死了。”

沈文焕小心翼翼地说道,眼睛像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随即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静得有些可怕。

“我杀的。”

“阿姐,你——”沈文焕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杀的。”我笑眯眯地,又说了一遍。

“该,必是他做了对不起阿姐的事情。”沈文焕一脸同仇敌忾的表情,接着拉起我的手,急匆匆地说,“阿姐我们快回家,母亲可急坏了。”

回到家,母亲的脸上罕见地有几分疲态。

看见我,她的眼神亮了,她小跑到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慢慢走到室内:“婉婉,听你弟弟说,你不想那么早回来,阿娘便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母亲放开我的手,走到内室,拿出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里面是战衣。

战衣的甲片上散发着寒光,鲜艳夺目的红色披风惹人注目。

确实,是一份很好的礼物。

沈凛的女儿,便是想成为将军,也该是常理,不是吗?

13.

我摇身一变,从一个不出闺阁千金小姐、世家夫人,成了将军。

带的队,便是我从淮南军中带回的那支队伍。

我斩杀常如熙,被一些迂腐视为毒妇。

可这抹不去我的功劳。

几次与陈清河的淮南军摩擦中,我亦率军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我官职越来越高,带的兵越来越多。

“果然是虎父无犬女!”我手下的将领忍不住赞叹道。

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伯伯,与沈凛十分交好。

与此同时,关于我这个“毒妇”的事迹也在上京甚嚣尘上。

“沈将军的姑娘可真是大逆不道,成婚三载都未生育,已是不孝,常世子并不嫌弃,如此大恩,她却恩将仇报,竟亲手杀了自己的夫君!”

人人都说我是毒妇,认为常如熙一片真心喂了狗。

谁能想起,于如今的新帝,常如熙不过是个乱臣贼子。

是了,他们没忘。

所以,休弃原配,与嫡子断绝关系,接回外室的镇国公,被称赞大义灭亲。

而我,不过区区女子,怎能杀死“尊贵的夫君”?

可若我不杀常如熙,我的父母兄弟该如何自处?

人尽夫也,父一而已。

背叛我的常如熙,如何能与我的血脉亲人相比?

我冷笑,并未辩解。

我为女子,此时,不论我说什么,都不过是女子的诡辩。

“难道只准男子杀妻,却不准女子杀了大逆不道的丈夫吗?沈姑娘乃真英雄!”也只有裴文柏,才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说完,他弯腰,向我一拜:“我不及沈姑娘大义。”

他起身,向着那些议论我的百姓,高声说:“沈将军大义灭亲,当为女子表率。”

裴文柏的如一声惊雷,震醒了那些盲从的百姓。

他们也跟着喊:“沈将军堪为女子表率。”

我虽努力让自己忽视别人的恶言,不要因为外界评价而自乱阵脚。

但看到这一幕,终究还是开心的。

三皇子与大皇子本就不齐心,接连的小挫折,让他们的矛盾越发多了起来。

僵持了好几个月,终究还是新帝大获全胜。

只是沈凛终究没能看到。

最后一场战争,来自后方的箭矢射中了沈凛。

那箭上抹着慢性毒药,等那场战争结束,再处理,毒已入了心脉,彻底没救了。

我还记得沈凛临终的样子。

他眼神黯淡,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罢了,君要臣死,不死便是不忠。”

至死,沈凛都未对新帝有一句怨言。

沈凛不恨,我却不同。

只是此时,我什么都不能做。

几个月来,因为皇位之争,已有无数百姓无辜牵连被杀。

如今,局势已定。

我若再做些什么,这些百姓,何时才能休养生息。

14.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三皇子大皇子等等一党都被定为叛党斩头示众。

一时间城门口挂了几百具尸体。

曾经权势滔天的人,死了也不过是这般惨样。

收拾了反党们,太子决定隆重举办登基大典。

算一算,王秋月快生产了。

京城重新变得繁华。

人人都在传颂新皇德行高尚。

尽管新皇即位后,未曾发布过任何益民的政策。

只是,能活着看到如今的安宁,百姓们便满足了。

新帝容光焕发,眼神里充满着对未来的希望。

我虽失去了丈夫和父亲,反倒是因祸得福,接手了沈凛的禁军。

如今,能随意出入皇宫,只是我还是很少能看到王秋月。

新帝说,如今我毕竟是禁军统领,便是女子之身,也不好与后宫来往太过密切。

我觉得有些不对,只是听闻新帝对秋月很好,王家亦是大族,只能按捺住心中不安。

一直到秋月生产的这日,新帝见我态度坚决,终于答应让我在门外陪产。

我在门外紧张地等待着王秋月生产,刺目的阳光晒得有些让我头疼。

江山美人新帝都已有了,如今还要迎来自己的宝贝儿子。

于新帝来说,人生巅峰,亦不为过。

皇后呢?

她很是气定神闲,似乎并不担心秋月生下的孩子,会对她造成什么威胁,还有心情给我做媒:“婉儿,你要是看上哪个男子了,让你皇舅给你赐婚!”

我强压下心下的不快,扬起笑脸:“好啊,有娘娘这句话,那我可得选一个白嫩帅气的小郎君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皇后说得对,小婉尽管去挑,想要谁,皇舅都帮你赐婚。”新帝笑得爽朗。

忽然门开了,稳婆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

“陛下,贵妃的情况不太好恐怕是不能够顺利……”

“力保皇子!”新帝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

皇后并未开口,面上配合着做出焦急的样子,只是看上去,有些敷衍。

“不行,保住秋月。”我有些气急败坏。

“放肆,沈婉,宫里还容不得你大呼小叫?”新帝神色凛然,狠狠地斥责了我一番。

我顾不得新帝和皇后的表情,只能急匆匆想要进产房。

还未进去,便被人拦住了。

“反了,反了。来人,给朕拿下沈婉。”好在,此时院子里的太监宫女并不多。

他们没拦住我,我很快便冲了进去。

毕竟是嫔妃生产,太监宫女不敢像我这般大胆,只能任我进去了。

身后,新帝很生气,皇后似乎在劝解。

丝毫不着急的样子。

不知为何,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我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我以为我能救下秋月。

可一切都已晚了。

孩子生下来了。

如新帝所愿,是个男孩儿。

我进来的时候,孩子已被稳婆包裹好,抱出去,给了皇后。

此时,秋月已奄奄一息。

我让旁边的宫女去叫太医,她们脸上闪过一丝犹疑,还是去了。

我走到秋月的身旁。

她看见我,眼神中闪过一丝亮色:“婉婉,你来了。”她扯了扯嘴角,只是实在无力,“活着好累啊。”

我握着秋月的手,为她整理额上的碎发。

“秋月,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低声安慰着秋月。

但我们都知道,秋月,再也好不了了。

我俯下身,抱着她:“秋月,不要睡,你说过,你要循着先人的脚步,游历这个世界的。你还没做到这些,怎么能睡过去呢?”

“太医,太医呢?”我高声朝外便喊,方才想起,今日秋月生产,竟没有提前让太医过来。

我正准备朝外间走去,秋月拉住了我的手:“别……喊……了,婉婉,不会有人来了。”她的声音,急促,低沉,似乎每一声都包含着无限的痛苦,“不会来的。”

秋月的气息慢慢弱了下去。

硕大的泪水从我眼中流下,打在了秋月的脸上。

“我好想……好想……走遍……名山……大……川……”

怀中,王秋月的气息逐渐没了。

过了好半晌,太医才姗姗来迟。

终究,是来不及了。

15.

秋月死了,以皇贵妃之礼葬之。

秋月的孩子被封为太子,记在皇后的名下,成了名副其实的嫡子。

王家什么都没说,便是秋月的亲生母亲,亦无一句怨言。

王秋月从始至终,不过是枚棋子。

太子需要一个皇子巩固自己的地位。

皇后同样需要嫡子。

至于王家,他们想要带着王家血脉的皇子继位。

而皇后,亦是王氏。

三方一拍即合。

而棋子发挥了应有的作用,便成了弃子。

无人在乎秋月是否愿意。

因我那日的胡闹,朝中参我的人很多。

新帝想撤了我,找人接手禁军。

无人敢接手。

沈凛被后方箭矢射杀的事情早已在将领中传遍了,如今将领们人人自危。

否则,我如何能凭着女子之身,掌握军权,又掌握禁军?

我不愿再掀起波澜。

只是新帝多疑猜忌,昏庸无道。

害死我父亲,又害死我的闺中密友,若我不反抗,焉知哪一日,他看我不顺眼,也用同样的方式害我?

16.

听闻,先帝三皇子与大皇子的旧部不忍自己的旧主死后受辱,发誓为主报仇。

我如今是皇城的守卫统领,自然要守护皇城的安全。

我联系了自己的心腹,训练兵马。

事关陛下安危,务必不能出现一丝错误。

秋月下葬那一日,才平静没多久的皇城,又乱了。

这次的叛乱,很快平息。

三皇子和大皇子的余党尽数被我率军诛灭。

不幸的是,新帝被流矢射中,命在旦夕。

临终前传位于小皇子。

而我,有幸成了小皇子的辅政大臣,垂帘听政。

皇后亦遭遇不幸,被逃窜的宫人,踩踏而死。

好在小皇子无碍。

皇子毕竟年幼,新帝登基的时间也短,又经过这么一场叛乱。

为了早日安抚人心,只能一切从简,让小皇子尽快登基。

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抱着小皇子,一步一步走上龙椅。

坐上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看着地下众人诚惶诚恐的样子。

我并未多欣喜。

看着在我怀里安静熟睡的小皇帝,这是秋月的孩子。

待他到了知事之年,我要告诉他,他的母亲,曾希望游历四海。

只因是女子,这一生便被束缚了。

我希望有一日,女子不再重复秋月的悲剧。

爱我所爱,行我所行。

听从我心,无问西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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