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任性公主,也是话本里所说的恶毒女配。
直至有天我突然清醒,天下的青年豪杰,又不是只状元郎一个。
我怎么会去抢有妇之夫,还要害人性命?
1.
「永乐,你是一个公主!」
伴随着耳光而来的是这句充满了失望、悲愤的话语。
母后拂袖而去,徒留我跪在原地。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很多,又好像更不明白了。
我不明白的是,我对他的中意如何到了这般地步?
为了他舍弃公主的尊严、皇家的颜面,时常纠缠各种哀求威胁,甚至迫害于那一无辜女子。
在我第一次见到新科状元郎的时候,我便钟情于他。
因为他俊逸的脸庞身姿,又独有那一份我最爱的书生气质,偏偏还才华横溢。
这不就是话本里的郎君吗?
只是他早已有了夫人,任父皇母后如何利诱劝说都不愿休弃。
父皇母后劝我放弃,我却像中了邪一般全然不听,甚至偷偷做出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直到这一次,我将状元郎的夫人推下水,差点闹出人命。
向来宠我的父皇母后怒极,命我在这宫门口跪着,跪到自己知悔改,愿意上门致歉为止。
说出来可能不信,我感觉不到悔改之意。
因为我不认为,那些诬蔑、迫害纯良女子的事情,会是我做出来的。
我只觉得可怕。
我可是一个公主啊,怎么会为一个男人丧失人性?
可是我的记忆告诉我,那些亏德事就是出于我手,但我已完全想不起来我之前的想法,我不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当然知道自己该去道歉的,只是我想再跪一会,膝盖的痛能让我清醒,免得再失人性。
跪了两个时辰,皇兄经过,瞧了我一眼,语气很是冷淡:「你可知错?」
我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地回答:「永乐知错,以后必不再犯。」
皇兄很是惊讶,他应该是想再教育我一番,只是没想到我这么快认错,我永乐是这宫里最执拗的人了。
皇兄欲言又止,最后问我:「你可愿到顾府向顾夫人致歉?」
我再次回答:「永乐当去致歉。」
皇兄又愣了一会,说:「扶公主起来吧。」
我身边的青翠很快上前将我扶起来。
只是我已跪到双腿麻木,有些踉跄。
见此,皇兄道:「歉礼母后已备好,你明日便去顾府吧,孤与你同往。」
我知道皇兄并没有完全信我,只能答应。
次日一早,皇兄陪我前往顾府。
其实顾府我已十分熟悉了,顾钧还未授官,但父皇惜他才华品性,又知他家道贫寒,赏他一宅院在这京中安置一家老小。
昨日之前我还时不时过来纠缠,因着我是公主,顾家人不敢不待客,只能迎我进门。
现今再次登门,时日不长,心境却大有不同。
顾钧再见到我,表情冷淡,眼神隐隐有愤然之意,听我说明来意,他嗤笑一声,道:「内子恐当不起公主这一声抱歉。」
皇兄有点生气了:「顾钧,这是公主,你该注意你的言辞。」
顾钧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我说:「顾相公,我已知错,是真诚来致歉的,烦请引顾夫人一见,我说完话自会离去,顾相公虽为人夫,也不应该阻止顾夫人接受他人的歉意,该如何,应该夫人说了算不是吗?」
顾钧沉默了一会,说:「请太子殿下和公主随我来吧。」
说着就将我们带进内院。
到了院子,因皇兄是外男,不宜入内,只能在院里等候,顾钧同我一齐进去。
其实这是我第二次见这位顾夫人。
以往来顾家时我不喜见到她,总是难为她不能出来见我,第一次见她便是在宫廷宴会上将她推下水的那一次。
顾夫人并没有我想象中的躺在床上柔柔弱弱的样子,反而精气神还不错,手持一卷书看得起劲。
走近我仔细瞧,是本兵书。
她见着我,也没有下床,只是说:「病了不方便给公主见礼,请谅解。」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谁也没告诉过我这顾夫人是这样的性子。
顾钧上前,拿过她手中的书,说:「没一阵消停的,才喝了药该睡会的。」
她撇撇嘴,不说话,倒是很乖巧的样子。
我也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说:「往日是永乐鬼迷心窍了,竟做出一桩桩坏事,在此我真诚地向你表示歉意,还请顾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还没说完,她就打断我的话:「我又不是什么大人,你做了好多坏事的,又不是只是推我下水,还好我以前学过憋气,不然……」
这下她的话语也被打断了。
顾钧轻拍了下她:「别胡说。」
语气里满是宠溺。
她顿了下,又说:「我是一定要原谅吗?」
2.
我也愣住了,我没想过我一个公主给人认错还有不顺着台阶下的。
但是我只好说:「非也。」
她笑了:「那公主请回吧,我就不送啦。」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点头离去。
我想,我已经认错了。
接不接受这是受害人的自由,我不能强求,我认错了就好,以后别再犯傻事就行。
回了宫后,母后又问了我些事情,顺便再叮嘱了几句,无非是:
「希望你能真正改错,不要同以往那样。」
「天下男人千千万,愿意尚公主的数不胜数,没必要为了一个男人至此。」
「害人的心思正常百姓本不该有,何况你是一个公主,享民之供奉当思民忧民造福于民。」
我一一应下了。
可能是前段时间我的行为太过恶劣,却又一夜大变,父皇对我仍是不信任的,他为我请了个师傅。
师傅是探花郎,才华横溢,文武双全,容貌自然是顶好的。
听说恩赐游街那日他大病了一场,错过了。
不然以他这容貌可能我看上的就不是那状元郎了。
父皇是懂我的,他选择了一个更符合我心中郎君标准又无妻无婚约的年轻男子来转移我对顾钧的注意力。
父皇又说,师傅是十分守礼的人,想必经他教导我也会更守礼懂事一些。
「殿下走神了。」
林越清朗的声音将我勾了回来。
见我回了神,他又继续念书:「赵孟闻之,曰:「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信也;图国忘死,贞也;谋主三者,义也。有是四者,又可戮乎?」……」
念及此,我有所感慨:「若一国人人如此,何忧国不久?」
闻言,林越顿了下,望着我说:「若君不君,臣不臣,何以要求他人?」
我垂下眼眸:「君将不再不君。」
林越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念书:「乃请诸楚曰:「鲁虽有罪,其执事不辟难,畏威而敬命矣。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若子之群吏处不辟污,出不逃难,其何患之有?……」
窗外阳光明媚,清风拂过,殿内朗朗读书声,声声入耳,极其助眠。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醒来时林越还在。
他站在窗边,不知道在望些什么,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我知道他永远是那一副淡然的样子。
或许是听到了响声,他回头:「殿下许是睡眠不足,臣允许这一次,但希望明日相见时殿下是精神的。」
说完,行了一礼离开了。
后来,林越日日进宫,给我讲解大家文章,教授我防身的基本,也教我一些为人子为人臣为人主的道理。
我已一个月没有再见过顾钧。
听说他授官了。
后来我在姑母办的诗会里又见过顾钧的夫人,还是那样率性。
她说话直来直去,也不会讨好出身比她好上千倍的官家小姐们,更不会什么写诗赏诗,所以小姐们不太待见她,有更甚者恶言相向。
但她也不是什么柔弱性子,说她一句,她便回你一句,好像回多了她还吃亏似的。
一群小姐们愤愤,后来我说:「既不待见人家,何必上赶着惹人烦,也不嫌丢脸。」大家静了下,开始认真赏诗作诗。
又过了一旬,听说京中发生了大事,还与那顾夫人有关。
镇国将军在街上偶遇了顾夫人,觉得她与自己的原配夫人甚是相似,细细调查,才知顾夫人就是自己二十年前与原配生的孩子,后来镇国将军上京考取武状元,娶了高官之女,再没有见过原配母女,寻过却没寻到。
他当然寻不到,他原配夫人本就不是什么渔家女,二十年前乃江湖济安山庄大当家的女儿,现今已自己做了这当家的了。
若不是顾夫人陪夫一同进京,他可能这辈子都寻不到她们。
消息一出,当日诗会对顾夫人没好脸色的姐姐妹妹们都提心吊胆着,不过我知道顾夫人恐怕连她们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又听说镇国将军欲将顾夫人认回方家,却被顾夫人痛骂他抛妻弃子。
青翠将这些禀来时,林越刚好到了。
他说今天讲解《女戒》。
我问他:「不知礼仪、行为粗鲁,先生认为,顾钧的夫人可是女子的反面呢?」
林越摇头。
我又问:「那可当得起女子的典范呢?」
林越又摇头。
我疑惑:「先生?」
他说:「天下女子千万,性格不一,天赋不一,不应该以一种标准来衡量,何为典范?知礼仪辅夫家是典范吗?大胆直率敢于反抗是典范吗?私以为所处环境不同,心性不同,行为选择自然不同,不该随意下定论,遂以没有女子的典范之说。」
他又说:「该有的,应该是人的大不耻,为利叛国,为私害人,都不该。」
这一番话从耳入,实实地扎进了我的心里,同他的人一起。
3.
平静的日子到八月停了。
江南洪灾,虽在之前就有所准备,但今年的洪涝来得迅猛又恐怖,江水漫过房屋,卷走陆地的百姓。一时之间,流民无数。
父皇派出顾钧同工部尚书前往赈灾,只是到达还需要时间。
母后为安抚民心,带着我亲自前往皇寺为民祈福。
临行前,林越带着一堆课本来见我:「公主,祈福需诚心,但功课不可落下,需要日日研读,也不可荒废武功,出宫在外,防身也许用得上。」
我命青翠收下,无奈:「学生知道了,还请先生宽心。若无他事,先生先请回吧。」
林越顿了顿,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子,道:「虽说皇寺有护卫层层保护,但凡事都怕万一,这匕首轻巧,适合女子防身,收下吧。」
我惊讶了,亲手接过:「谢先生好意,学生会保护好自己和母后的。」
他又提醒:「匕首已开刃,十分锋利,公主要小心。」说完行了礼就离去了。
眼见瞧不见人影了,我才回了神,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把短小的匕首,亦是十分精美。
一旁的青翠说:「林大人十分关心公主呢。」
我笑了笑,抚摸着匕首上的花纹,轻声道:「相处数月,畜生都有感情,何况人。」
……
皇寺里祈福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母后素来对我不太严厉,这次祈福却严令禁止荤食和逗乐,只许我除诚心祈福外研读文章和练练身手。
偶尔我也会想起林越,想着想着就能笑出声来。
那日,探子来报,流民已进京。
我觉得事情不太对劲,寻了母后,道出自己的看法:「二旬未到,工部尚书一行人日夜兼程可能才赶到江南灾区,流民尚且饿着肚子无甚力气,却能同马车相比,工部尚书他们到江南的同时他们进了京,恐将有不好的事情。」
母后闻言,眉头紧皱:「你父皇和兄长应也能想到这些,只是若是如此,这流民背后恐怕是有人。」
我当机立断:「母后,我要回京,我能做些事情。」
母后沉思了一会,还是应下了:「祈福一事天下皆知,母后不可擅自离去,永乐,一切当心。」
「永乐知道。」拜别母后,我带着一行人悄悄回宫。
晚上,父皇召我过去,皇兄也在。
父皇问我:「怎的偷偷回宫?」
我将我的想法说了出来,却见他们脸上挂了笑容。
我问:「父皇和皇兄可认为我这是多心了?」
父皇摇头,说:「非也,反而觉得你成长了不少,愿意关注宫外的黎民百姓了,朕心甚慰。」
又说:「你想到的朕和你兄长也想到了,太过明显,已经派人查探了,说是真正的流民,但朕与太子认为这流民恐怕是被人利用了。」
皇兄也说:「无缘无故带流民进京,恐怕流民身上有问题。」说着气氛逐渐凝重。
「疫病。」我轻声将他们的想法说出来。
经历了洪灾的流民若没有妥善安置,很容易染上时疫,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个麻烦了。
现今流民已被人带入京中,京城百姓太多,流动也大,一旦疫病在京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皇兄:「父皇,当尽快将京中的流民控制起来。」
当晚,父皇连夜召了数名官员进宫,彻夜长谈。
次日,奉皇帝旨意,为保证流民在京的正常生活,在安济坊和居养院划出一片区域安置流民,也安排太医院对他们隔日进行身体检查。
同时,命禁卫军给京城家家户户派发防疫药包等。
而太子带队前往江南灾区进行防疫工作。
其实这也是另一条后路,现在看来,背后人造反之意已十分明显,若京城沦陷,太子在外,还能带兵打回来,而不是一起被围困禁宫之中做待宰羔羊。
我向来不是坐等结果的人,现今幕后的逆党还不清楚是哪个皇叔,江南水患,流民入京,人心惶惶,身为公主,我不能干坐着。
我向父皇请了令出宫,前往安济坊和居养院,来之前做好了防疫准备。
谁料,刚到居养院门口,禁卫军统领就将我拦下:「公主,刚刚发现有一批流民出现了发热的情况,为保证公主凤体,还请公主快快回宫。」
我皱眉:「发热人数占多少?」
「约有十之二三。」
「赶紧将这一批人同其他人分开安置,接触过这一批的人也要隔开来,另外安置,其他流民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太医定期检查,不要让他们同外界人接触,近日接触过流民的禁卫军也要检查一番,同时驻守此地,不要擅自离开,本宫立刻回宫将情况告知父皇。」
「是。」
我转身离去回宫,此时父皇还在和官员们商讨流民之事,不宜入内。但情况紧急,管不了那么多,命内宦进去告知。
没一会,父皇宣我进去。
父皇:「什么情况?速速道来。」
我:「儿臣刚到居养院门口,禁卫军杨统领将我拦下,说流民中有十之二三出现了发热,儿臣已命人将发热的流民、接触过发热人群的流民以及尚未有任何情况的人分别隔开安置,近日接触过流民的禁卫军和太医们已驻守居养院,不得随意走动。」
父皇:「处理得不错。」说完又看向大臣们:「疫病已出现,推测已验证了第一步,各位爱卿当竭尽全力,按之前的安排做好准备和找出解决方法。」
「请陛下放心,臣等当尽心尽力。」
父皇又与我说:「永乐,近期你就别出宫了。」
「是。」我自知现在不是与父皇唱反调,添乱子的时候。
「陛下,据悉禁卫军的人太过威武,现今不管是流民还是京中百姓皆是人心惶惶,臣认为,安抚人心十分必要,而公主代表了皇家,可起到这样的作用。」何相如是说。
我并不作声,待父皇考量这一想法。
一会,父皇同我说:「永乐,宫外恐有危险存在,但你可愿替朝廷去安抚民心?」
我行礼:「永乐愿意。」
次日,我前往安济坊和居养院,同被困在其中的流民们谈谈话,时而同禁卫军们一起派发食物和防疫用品。
一时之间,京中皆传当朝公主并非传言中那样嚣张跋扈,反而温和近人,也不畏艰苦和染病的危险。
又说当朝太子亲自带兵前往灾区解决时疫的问题,皇后在皇寺吃斋念佛,为民祈福,皇上废寝忘食,同大臣们夜夜商讨解决的法子。
百姓们都道,有这样的当权者,哪怕真有祸事,也会有他们在前方顶着,护佑好黎民百姓。
这些传言多少有我和父皇推动的原因,效果很好,起码现在走进一家戏园子,听到的都不是对疫病和水患的恐惧不安,而是对朝廷的信任。
居安思危,居危时也要看到安才好。
4.
话说,我已许久未见林越了。
但听说他向父皇提议,因为京郊驻军现在不可擅自离开,给暗处敌人机会,但为补充禁卫军人手,可以向京中百姓征召自愿的民兵。
于是有了许多百姓加入了林越的自愿军队伍,还有不少是贵族子弟,顾夫人也在其中。
但那天我见到他了,因为日头太大,我有些气闷,便在树荫下稍作休息,我见着他身穿着轻便的服装,束着发,在人群中派发防疫包。
人来人往的,他却鹤立鸡群一般,我的目光总能立刻找到他。
可能是察觉到些什么,他抬头朝我看来,我们相视一笑。
一瞬而已,他低头继续向老人家讲解疫病。
我也起身,打算回到队伍中。
就在这时,一老人从旁边被人挤得摔在我面前。
我还未做出反应,他就弹跳起来,扣住我的脖子,用力过狠,我一时喘不上气来,更别说呼救。
好在身边的青翠没有受到控制,大声呼喊了起来。
众人见我被挟持,惊惶失措。
林越快步上前,给了我一个安抚的眼神,问他:「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何故挟持无辜百姓?」
一部分禁卫军连忙将无辜百姓疏离开来,以免误伤。
见百姓们要离去,劫匪开始大声嚷嚷:
「无辜百姓?我挟持的是当朝公主永乐!狗皇帝弑父弑兄才得以上位,狼心狗肺!什么明君仁君,我呸!若真是明君,天何故降灾?又是水患又是时疫的,这是天在告诉我们,天不满!」
人群中逐渐有了议论声。
我给了林越一个眼神。
林越说道:「前朝太子空占储君之位,沉迷女色和钱权,敛民财抢民女,更是同奸臣狼狈为奸将朝堂颠覆,使得忠良将臣和无辜百姓敢怒不敢言,而先皇因求道忽视朝政已久,任由太子肆意为之,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明君仁君吗?」
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将人群中渐起的议论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