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草帽爷爷

阿依朵抱着小白角坐在路边。

她不想回家，她有点恨爸爸，爸爸明明知道小白角是她的好朋友，最心爱的好朋友，明明知道小白角对她有多重要，却还有这样的念头，他说的什么“家里的每个人都要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这样的话，原来竟是冲着小白角来的呀，真是可恨。而且，爸爸已经起了这个念头，这次小白角逃过了，可下一次再有客人来，小白角还会跑得脱吗？

不行不行，小白角太危险了。

阿依朵越想越害怕，她不能让小白角独自待在家里了，她必须随时提防着爸爸，随时带着它。可是，怎么带呢？她要上学呀，把它带到学校去？不行不行，那会影响同学们上课的，老师也不允许。那就让它在山上？不行不行，小白角又漂亮又温驯，还长得肥肥胖胖，谁见了都会眼馋，万一被别人抓走了呢，或被野兽吃了呢···

想啊想啊，阿依朵心里一亮，哈，何不把它送到小舅舅家去？小舅舅和阿依朵一样，最喜欢小动物，他家里就养着狗啊猫啊，小鸟啊小乌龟啊，小舅舅还跟阿依朵说过，以后，他要去西藏当志愿者，保护藏羚羊去呢···

何况小舅舅认识小白角，喜欢小白角，他一定会好好照看小白角的。

主意一定，阿依朵立刻就牵着小白角下山。

趁着天色还早，她可以先把小白角送到小舅舅家，然后就去学校，这样，既不会耽误明早上课，也不会耽误今天送小白角，明天爸爸也不用早早起来送她了。

阿依朵是在小河边看到那个老爷爷的。

他就坐在河对岸的一块大石头上，头上扣着一顶草帽，身边放着一个双肩包，脚前还搁着一个矿泉水瓶子。

阿依朵一看他坐着的地方，头就大了。

那块大石头阿依朵最熟悉，那是块蚂蟥石，那石头下就有个蚂蟥洞，经常有蚂蟥爬到石头上来。这可不是一般的蚂蟥，而是旱蚂蟥，一种能让你看一眼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丑陋的肉虫，很小，很软，黑黑的，像一根根鲤鱼须子。它们平日无声无息，只要一有动静，它们就刷地全耸起来，像石头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根根肉刺，然后飞快地一伸一屈，弹射过来。

无论是人是牛是马是羊，它们都能够穿过衣服裤子或动物皮毛，牢牢地粘在肉上，使劲吸血，直到鼓成一个圆球，才掉落下来。而有的趴牢了就再也不掉，而是迅速消化，又继续吸，再消化……如果你强行将它揪掉，它的吸盘还会粘在你的肉上，使你不停地流血。更麻烦的是，被旱蚂蟥咬过的地方，会留下一个印痕，到了第二年这个季节，还会发痒发疼，一挠就出血。

阿依朵惊恐地叫道：“爷爷，老爷爷，您快起来，快离开那儿……”

老爷爷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坐下来歇着，久久没有动弹，又好像睡着了，迟迟没有回答。

阿依朵只好牵着小白角蹚水过了河，想走近去拉他。还没走近，她往地上一看，更不得了，只见一队大黑蚂蚁，正排着队朝老爷爷爬去。这种大黑蚂蚁个头很大，一个圆肚子和一个圆脑袋，就像两颗豌豆粘在一起，那脑袋上有一对大牙，见什么咬什么，要是咬到人，人就像被钳子钳去一坨肉，钻心地疼。

现在它们高耸着大牙，气势汹汹地朝老爷爷爬去，那不把老爷爷咬得浑身是洞？

阿依朵似乎听到一阵可怕的咬噬声——咔吧咔吧。

她慌忙冲了过去，用树枝扫，用脚跺，想要阻止它们。那些家伙却迅速集结队伍，继续朝老爷爷奔去。

阿依朵忙叫着小白角，催它：“尿尿，小白角，快尿尿……”

小白角听懂了，立刻哗哗一泡尿，大黑蚂蚁的队伍一下就被冲得稀里哗啦，这才远远离开了老爷爷。

阿依朵走过去要叫醒老爷爷，突然又发觉不对。只见老爷爷脸色通红，额角却有些发白，好像是中暑了。

她慌忙摇了摇老爷爷，他头上的草帽掉下骨碌碌滚出老远，人却一动不动。

她赶紧叫着小白角，连抱带拽，连顶带撞，将老爷爷拖到一棵树下。

她捡起草帽，对着老爷爷用力扇着，又拿过那只矿泉水瓶子，将里面剩余的水一滴一滴，滴到老爷爷嘴里。这是英英老师教她的。英英老师说，一定要把中暑的人移到通风阴凉处，给他扇风，给他嘴里滴水，让他慢慢缓过气来。

在树荫下，老爷爷的脸没那么红了，额角也渗出了汗珠，呼吸也渐渐舒缓了。终于，他长出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个脸蛋红红的小姑娘和一只银光闪闪的独角小白羊。

“呀，我这是遇到小精灵了么？”

“爷爷，我是阿依朵，它是小白角，爷爷，你中暑了。”

“哦，中暑？我以为我只是困了，想打个盹儿。天，你们是我的小救星啊！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依朵说：“我和小白角从望天崖来，要去山下小舅舅家。”

“望天崖，你是说望天崖？”

“嗯嗯，是的，爷爷是要到望天崖去么？”

过了河，就爬山，山路尽头就是望天崖。

看样子老爷爷是要去望天崖，但他没有爬藤梯，而是走山路。山路那么远，他一定走得很累了，才坐下歇一歇。但即使再累，也不能在路边睡觉啊，别说旱蚂蟥大黑蚂蚁吓人，就是那地上，也是不能久坐的。爷爷说过，河边地上湿气大，坐久了湿气就会钻到骨头缝里去，关节就会像缺了油的门轴一样，一动就咔咔咔地拧得疼。再说了，一会儿太阳当午，那热辣辣的阳光，只要晒上几分钟，就能让人浑身灼痛，皮肤起泡……

“啊啊，你说得对，爷爷以后要注意了。爷爷是有要紧事，要去望天崖找他们的村主任……”

“找我爸爸啊，爷爷，莫非你就是爸爸说的贵客？”

“你爸爸？”

阿依朵点点头。

“那……你是来接我的？”

阿依朵摇摇头，突然就抱住小白角，眼里一片警觉之色。

“不是？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阿依朵就把爸爸想逮小白角煮汤锅招待客人的事告诉了老爷爷。

她说，爸爸说了，要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贵客。她最好的东西就是小白角，不，小白角不是东西，而是她最好的朋友，要把小白角煮汤锅，那就是摘了阿依朵的心，会让她痛一辈子的。所以，她要把小白角送到山下镇上小舅舅家去，这样，爸爸就抓不到它了。

老爷爷皱起了眉头：“这样啊，这个阿卓吉木，哪能这样做？那么多人，到了望天崖都要吃饭，你一个阿卓吉木，能有多少‘好东西’给大家吃？就是一个村子，又能拿出多少‘好东西’啊？真不像话。你看，我们现在去哪儿都带了干粮和水的，我们有纪律呀，不给群众添麻烦，不给村民增加负担···”

“但爸爸不这样看。爸爸担心要是招待不周到，就没人来望天崖了呢。”

“即使没人招待，我们也是要去望天崖的啊，这是工作，是任务，也是我们的责任，是必须要做的，而且是必须好好做，好好完成的。你爸爸怎么会这样想呢？啊啊，我说阿依朵啊，你带我一起回家，我敢保证，有我在，小白角一定会好好的，会很安全地跟你在一起，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对吧，小白角？”

小白角听懂了老爷爷的话，忙走过来低下头，老爷爷也低下头，用脑门跟小白角的独角轻轻一碰，小白角就开心地跳起了圆圈舞，一个圈儿，又一个圈儿···

“爷爷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爷爷说的是真的，你看，我都和小白角碰了头啦，这就是我对它的承诺。如果你还不信，我俩再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阿依朵这才抹去眼泪，开心地说：“爷爷，我就叫您草帽爷爷好吗？”

“当然好，我就是你的草帽爷爷了。”

阿依朵就大声叫着：“草帽爷爷……”

“哎……等等……”这声音不是草帽爷爷的，是从河那边传来的。

只见一个人飞快地跑来，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踏着水从河上飞快地跃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