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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张仪相魏惠施逃楚,射稽合道庄子斥术(2)

六十 张仪相魏惠施逃楚,射稽合道庄子斥术(2)

书名:相忘于江湖:庄子与战国时代作者名:张远山本章字数:2445更新时间:2024-06-05 16:13:36

四月,齐威王把功勋卓著的庶子田婴,封于薛邑,封号靖郭君,世称薛公。

楚怀王大怒:“十二年前田婴策动齐、魏徐州相王,父王怒伐徐州。田婴主持齐、魏相王,又引发去年公孙衍策动五国相王。如今称王诸侯遍布天下,王号贬值已极,田婴乃是始作俑者。寡人决意伐齐,阻止齐威王册封田婴!”

齐威王得知,不愿惹怒强楚,考虑撤回对田婴的册封。

田婴愁肠百结。

门客公孙闬请命:“主公不必发愁!我愿使楚,让楚怀王比大王更希望册封主公。”

田婴将信将疑,姑从其策。

公孙闬从齐至楚,晋见楚怀王:“为何鲁、宋臣事大王,齐国却不臣事大王?因为齐国强大,鲁、宋弱小。为何大王希望鲁、宋弱小,却不希望齐国弱小?”

楚怀王说:“寡人非常希望齐国弱小!”

公孙闬问:“齐威王裂地分封田婴,必将削弱齐国。大王为何阻止?”

楚怀王说:“先生言之有理!寡人不再阻止。”

十月,田婴在薛邑修筑城墙。

张丑、公孙闬等众多门客,纷纷反对。

田婴下令:“凡是反对筑城者,不许入见!”

滕文公急召孟轲:“滕是小国,夹在齐、楚两强之间,寡人应该事齐,还是应该事楚?”

孟轲说:“我不能代替主公作主。非要我说,只有一个办法:凿深城池,筑高城墙,与民同守。齐、楚来攻,誓死固守,那样必将无忧。”

滕文公问:“齐相田婴,正在封地薛邑修筑城墙。薛邑紧邻滕国,寡人担心田婴为了扩大封地,准备伐滕,应该如何应对?”

孟轲说:“周文王的祖父周太王,当年住在邠地,狄人来侵,周太王离开邠地,移居岐山脚下的周原。大部分邠人说:‘真是仁德之人啊!不可失去如此仁君。’纷纷离开邠地,追随太王迁往周原。也有少数邠人说:‘周人世居邠地,应该宁死不离。’主公可在两条路中,选择其一。周太王并非不喜欢邠地而喜欢周原,实为不得已。只要一意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君子创业垂统,只愿遵循可以持续之道,至于能否成功,在于天意。主公如果没有比周太王更好的办法,那就只有勉力为善。”

宋人兒说二十九岁,游学稷下多年,虽为稷下学士,然而不受重用。听说田婴在薛邑筑城,于是离开临淄,前往薛邑求见:“我只说三个字,一旦超过,相国可以烹杀我。”

田婴允许兒说入见。

兒说说了三个字:“海大鱼。”转身就走。

田婴说:“先生留步!这是何意?”

兒说说:“我不敢拿性命当儿戏!”

田婴说:“但说无妨。”

兒说说:“相国没听说过海大鱼吗?用网捕不了,用箭射不死,然而一旦失水,却为蝼蚁所制。齐国,正是相国的大海。只要齐威王一直信任相国,薛邑何必修筑城墙?如果齐威王不再信任相国,薛邑的城墙即使高与天齐,能够抵御诸侯征伐吗?”

田婴说:“先生所言极是。”

下令停止修筑城墙。

兒说从此取代公孙闬、张丑,成为田婴第一门客。

宋康王被天下诸侯孤立,闲得无聊,命令苏贺建造青陵台。

苏贺征调了二十岁到四十岁的大量宋民,充当建造青陵台的役夫。

庄遍二十七岁,无偿服役,自备干粮。

苏贺禀报宋康王:“工程浩大,役夫不够。为了加快进度,必须放宽役夫年龄。”

宋康王听从其言。

蔺且十九岁,庄咸十八岁,均未成丁,也被征调服役。

支离疏身有残疾,仍然免于应役。

讴癸带领役夫,夯土筑墙。

讴癸领唱夯歌,工人应和夯歌,随着节奏,一起一落。讴癸的夯歌,悦耳动听。工人不知疲倦,行人止步欣赏。宋康王召见讴癸,予以奖赏。

讴癸说:“我的夯歌,不及吾师射稽。”

宋康王征召射稽应役。

射稽领唱夯歌,工人应和夯歌,随着节奏,一起一落。

射稽的夯歌,毫不悦耳。工人感觉疲倦,行人都不止步。

宋康王问讴癸:“你为何认为自己不及射稽?”

讴癸说:“大王不能只听夯歌悦耳与否,要看筑墙效果如何。”

宋康王命令苏贺查验。

苏贺复命:“讴癸领唱夯歌,一天筑墙四版,墙体不够坚固,巨木撞击一下,陷入五寸。射稽领唱夯歌,一天筑墙八版,墙体非常坚固,巨木撞击一下,陷入二寸。”

宋康王大悦,重赏射稽。

从此以后,宋康王白天在武宫练兵备战,晚上在青陵台饮酒作乐。

庄子四十八岁,心忧天下大战将至。

蔺且服役归来,请教庄子:“讴癸的夯歌悦耳动听,工人不知疲倦,行人止步欣赏,但是筑墙又慢又不坚固。射稽的夯歌毫不悦耳,工人感觉疲倦,行人都不止步,但是筑墙又快又坚固。是何缘故?”

庄子说:“讴癸的夯歌,务外不务内,虽然悦耳,但是乱德。由于悦耳,所以行人止步,但是无助于筑墙,只是场面好看。由于乱德,所以工人身倦之时,心不知倦,导致身心分离,作而不息,透支体力。如此以人逆天,逆德悖道,效率必低,所以筑墙既慢,又不坚固。射稽的夯歌,务内不务外,虽不悦耳,也不乱德。由于不悦耳,所以行人不止,场面并不好看。由于不乱德,所以工人身倦之时,心也知倦,因而身心合一,有作有息,循德而筑,量力而行,不必透支体力。如此以人合天,循德顺道,效率必高,所以筑墙既快,又很坚固。”

蔺且问:“夫子所言之道,射稽是否明白?”

庄子说:“众人不知其然,谓之道。射稽之技,虽然暗合于道,但是未必知其然。庖丁之技,不仅暗合于道,而且技进于道,已经知其然,悟其道。”

蔺且问:“假如射稽也未必悟道,那么讴癸就更不可能悟道了?”

庄子说:“暂时的高低,不足以决定未来的高低。讴癸虽然暂时不及射稽,但是能够自知不及射稽,假以时日,不仅有望抵达射稽之技,而且有望超越射稽,像庖丁一样技进于道。世人之可悲,并非其道不及庖丁,其技不及射稽,其智不能知人,而是缺乏讴癸的自知之明。所以《老子》有言:‘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蔺且问:“为何讴癸的自知之明,竟比射稽之技、庖丁之道更加可贵?”

庄子说:“人之可贵,在于有知;知之可贵,在于自知;自知之可贵,在于自知无知。所以《老子》有言:‘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圣人病病,是以不病。’人若能够自知,必能知人,必能知地,必能知天。人若不能自知,必定不能知人,不能知地,不能知天。世人或是不自知仅有小成,反而自居大成,或是明知仅有小成,但是为了富贵爵禄而招摇撞骗,不肯像讴癸那样承认仅有小成,反而自欺欺人地冒充大成。缺乏自知之明者,无不止于小成。”

蔺且问:“夫子所言之道,宋康王是否明白?”

庄子说:“不可能明白!宋康王重赏射稽,仅是利用天道之力,强化人术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