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魏再朝齐君偃行仁，戴盈相宋庄周拒聘

前335年，岁在丙戌。庄周三十五岁。宋康王三年。

周显王三十四年。秦惠王三年。楚威王五年。魏惠王三十五年。韩昭侯二十八年。赵肃侯十五年。齐威王二十三年。燕文公二十七年。鲁景公十一年。卫平侯八年。越王无疆八年。中山成公十五年。

魏惠侯六十六岁，仍由韩昭侯陪同，前往齐国甄邑，头戴平民布冠，自称西藩之臣，第二次朝拜齐威王。

齐威王大惊，几乎不敢接受。

秦惠君二十二岁，举行冠礼。不满去年索取周鼎被齐威王挫败，迁怒于魏惠侯、韩昭侯连续两年朝齐，命令秦军攻打韩国旧都宜阳。

宜阳城墙高大坚固，秦军攻打数月，方才攻下。

西匈奴的义渠部落，得知秦军伐韩，趁机袭击秦国。

秦军的杀敌斩首，对杀敌割耳的中原军队威慑极大，对同样杀敌斩首的义渠威慑有限。

义渠骑兵对秦军步卒，具有高度、速度双重优势，而且斩敌之首挂于马颈，对斩敌之首系于腰际的秦军步卒威慑更大。

秦军步卒恐惧逃遁，在洛水被义渠骑兵击败。

魏惠侯所立的卫平侯公孙南劲死了，在位八年。

太子继位，即卫孝襄侯。

宋君偃重用戴盈、惠盎，实行仁政，收揽人心。

司马熹大为不满，上朝进言：“如今列强争霸中原，无不抛弃孔、墨之道。宋桓侯软弱，才会推行仁政。剔成君贤明，所以变法图强。主公又比剔成君更为贤明，为何听信孔、墨之徒的迂腐说教，废除剔成君的政令，恢复宋桓侯的仁政？主公唯有继续变法图强，才能富国强兵，复兴殷商之盛。”

宋君偃问：“相国先辅佐剔成君，后辅佐寡人，效法秦国变法图强多年，宋国为何至今不强？”

司马熹说：“商鞅变法，十年大成。主公不能急于求成。”

宋君偃说：“商鞅变法大成，自己却被车裂。”

司马熹说：“商鞅仅是国相，才会国强而身灭。秦惠君虽杀商鞅之身，仍行商鞅之法，所以秦国越来越强。主公身为国君，必将国强而身安，岂有商鞅之患？”

宋君偃不听，罢免司马熹，贬为右师，改命戴盈为相。

戴盈，又名盈之，字荡，与戴驩、戴剔成、戴偃同宗，是宋国大儒。宋桓侯前期，戴驩专权，启用众戴，戴盈不附戴驩。宋桓侯后期，戴剔成专权，罢黜戴驩，仍用众戴，戴盈不附戴剔成。戴剔成弑君篡位以后，司马熹为相，罢黜众戴。去年太丘社崩坏，宋君偃为了平息天怒人怨，重新启用戴盈、戴不胜、惠盎，今年罢免司马熹，戴盈相宋。

戴盈恢复宋桓侯的兼用儒墨政策，重用儒者戴不胜和墨者惠盎、郑翟，竭力推行仁政，到处寻访贤才。

庖丁向戴盈进言：“当年齐国大贤南郭子綦离齐至宋，居于蒙邑。宋桓侯曾经亲往蒙邑拜访，打算聘为国师，可惜未能如愿。”

戴盈说：“既然如此，我当亲往蒙邑拜访南郭先生。”

庖丁说：“南郭先生已死五年。”

戴盈问：“那你何必提及？”

庖丁说：“蒙邑人庄周，师从南郭子綦，尽传其道，也是难得的大贤。”

庄周三十五岁，安贫乐道，声誉日隆。

戴盈亲往蒙邑，拜见庄周：“主公鉴于剔成君专用刑法而民怨沸腾，把国事托付于我，我深感责任重大。听说先生师从南郭子綦，传承老聃之道，愿闻如何治国？”

庄周说：“吾师仅仅教我治身之道，未曾教我治国之道！”

戴盈说：“先生不必谦逊！”

庄周说：“并非谦逊，确实不懂。”

戴盈说：“《老子》有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先生身为老聃之徒，怎能不懂治国？”

庄周说：“相国如此诚恳，我就讲个故事。宋景公之时，孔子弟子、卫人琴牢担任宋卿，曾向老聃之徒长梧封人请教治国之道。长梧封人告诫琴牢：‘你管理政事，治理民众，切勿鲁莽轻率。从前我种植禾谷，鲁莽耕地，轻率除草，收成也鲁莽轻率回报我。后来我改变方法，深耕土地，细锄杂草，于是禾苗繁盛生长，我整年饱餐。’”

戴盈问：“长梧封人之言，究竟何意？”

庄周说：“如今的世人，大多类似长梧封人所言，仅知迎合外境，颐养身形，不知顺应天道，葆养德心。人们逃遁天道，背离德心，就会竞相作伪。人们戕灭真情，亡失心神，嗜欲的杂草就会侵夺德心。嗜欲的杂草一旦萌芽，虽能扶持身形，也会擢拔德心，真德就会变成伪德。伪德居于心中，德心就会失去祥和，身形就会阴阳失调，溃疡痔漏发作，不择孔窍而出。手疮，脸疽，腹疥，背痈，体内虚热，尿泛白沫之类，无不俱来。”

戴盈说：“先生以医人之道，言治国之道，深受教诲。敬请先生从政！”

庄周说：“我的身心都有暗疾，自治尚且不暇，哪有余暇治人？”

庄全问：“你为何拒绝戴盈礼聘？”

庄周说：“南伯当年在齐，拒绝田和礼聘，后来离齐至宋，又拒绝宋桓侯礼聘。南伯认为，如今泰道隐微，否术猖獗，士人如果出仕，除了助桀为虐，害己害人，别无可为。否君当道，士人不仅不能造福民众，而且危在旦夕，随时可能遭受刑戮。何必贪图一时富贵，去做庙堂牺牲？”

庄全说：“宋君偃尽管逐兄篡位，但能逆取顺守，从善如流，启用贤臣，重用君子，远离小人，也算难得。”

庄周说：“戴氏篡宋，兄未终而弟逐之，乱宋祸民，早已天怒人怨。如今宋君偃推行仁政，仅是收揽人心，掩饰其罪，未必真是仁君。假如被其假相蒙骗，必将追悔莫及！”

庄全说：“既然如此，我不勉强你。且看宋君偃将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