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他像掉进一口深井里（1）

曹振飞在他的办公室里接见了那个看守。那天他本来要去长官官邸做他的述职报告。他把要说的话几天理了个头绪。这事很重要，那次上庐山在蒋委员长面前捅了娄子后，有几个月他都蔫巴了没缓过劲儿来，总怕那个人什么时候一句话，自己的前程立马灰飞烟灭。现在他已经不做青云直上的打算了，只图保住现有这么个位置。所以他就觉得凡事要格外小心了，述职这么个重要事就更要重视了，不然连军法处长这么个位子也守不住的。

机要秘书跟他说有人要见他。

他说不见不见，没看见我有急事情。

机要秘书说那恐怕也是急事。

他说总不会是天塌下来了吧。

机要秘书说要真像那人说的那样，可真是个天塌下来的事情。

曹振飞一愣，说我想不出会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你说来我听听。

机要秘书贴近他的耳边说了句什么。

曹振飞脸上像糊了张纸，灰不灰白不白的。他说，会有这事？那我得见见。你把他叫到我这来，立刻叫来。

叫来的是肖水杰。肖水杰换了身衣服，他穿的是军服，他想他来见长官还是穿得正规一些讲究一些才好，他把军服熨烫过了，但他的身材实在糟糕，裹着那身灰衣服看去显得有些猥琐。

进屋后，他咧嘴朝曹振飞笑了一下又笑了一下。他笑得有些不自然，他想笑得更好一些，可他没做到。

曹振飞说：“听说你有要紧事情找我？”

肖水杰绞着两只手，那时候他觉得两只手像是多余的，不知放到何处为好。“是这样……长官！”

曹振飞指了指沙发，“你坐嘛。”

“不用不用，我站着跟你说就是。”

肖水杰把昨夜里的事跟曹振飞说了。

“会有这事？”曹振飞拧着眉头，他不是装的，他没必要装那么个样子。他是长官，他得有长官的样子。可那事听起来实在有些荒唐，他不能不觉出意外，可他想要没那事这么个看守会老远跑到这儿跟他的长官郑重其事地说这事？除非他疯了。

“让我半夜撞着了。”

“半夜你上那地方？”

“长官，也是他不走运，你看偏偏碰到涨水我过不了渡回不了家，回不了家，我就碰到他了……那一下我还以为碰着鬼了，长官你说黑灯瞎火地在那么个地方蹲着个人谁见了不魂飞魄散？”

“你说他蹲在那儿？”

“就是！”

“那他为什么不跑？他出了门，他还蹲在那儿？”曹振飞那么盯着肖水杰问，肖水杰背上就起了一层汗水。你别那么看我，我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蹲在那儿？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

他没那么说，他不敢，他说：“这事我也觉得怪，他确实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要搁你你会那么？”

“……”

曹振飞从兜里掏出烟盒拈了一根点了，他吸吮了两口，蓬起的烟将他的脸弄成了一团糊影。“搁谁谁也不会是吧，方志敏又不是傻子。”他的话从烟雾里跳了出来，听去有些飘忽。

“你不相信？长官，我的话你不相信？”

曹振飞不说什么，只看着肖水杰，要他说出一句两句的还好，他不言语只那么地看就让肖水杰害怕了。他张着嘴，脸上肉夸张地歪着，眼里满是惊恐。他像掉进一口深井里，不是井，是一眼冰窖。他觉得膝盖地方被人塞了一团棉花。

“哈！你不信？你该信的！长官。”他说。

“啊哈，这事我敢跟你胡说乱扯吗？我不敢，吃了豹子胆也不敢。长官。”他说。

“千真万确呀，长官……”他说。

“哎哎！你说话呀，长官你不说话你要我的小命了，妈呀……”他甚至拖着哭腔了，要是长官不信他就完了，这不是狐狸没吃着倒惹一身骚吗？啊呀呀，耍弄长官可不是一般的罪呀。

曹振飞咧嘴笑了一下。

肖水杰想完了完了，我为什么来这儿哩？他真想狠扇自己两耳光。

“不信你问去！”他叫了出来。

曹振飞还是一动不动地笑着。

肖水杰在心里狠骂了一句。他听得曹振飞说：“我是得搞清楚。”

就这样曹振飞来到看守所。他没有坐车，他是徒步来的，这时候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曹振飞衣服上满是汗渍。他没有通知任何人，他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情。他走进看守所大门就格外留心。岗哨给他敬礼，他看哨兵的脸，没看出什么异常。他朝那个哨兵招了招手。那个哨兵走了过来。

“长官！你有什么吩咐？”

他说：“没什么情况吧？”

哨兵说：“长官！一切正常。”

那哨兵就是蒙大。他那么说肖水杰在一旁就慌了。肖水杰嘴里唔唔着，他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蒙大那么瞅了他一眼。肖水杰觉得蒙大眼里有东西，他说不准那是什么，他觉得意味深长，他觉得如刀如剑。那东西让他惊慌不已。

肖水杰的行踪早被蒙大看在眼里，大清早的他看见肖水杰出了大门，便立马去找凌凤梧。舅哎，他说，你看那家伙肯定去了军法处。凌凤梧说，是吗，那怎么办怎么办？其实他昨夜就想到肖水杰那家伙会来这一手，他邀功请赏呢？可凌凤梧一直没想到个好的对策。

“要不要去拉他回来？”蒙大说。

“拉回来了又怎样？”凌凤梧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