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天有不测风云

他去的是凌凤梧那儿，他想，他先去凌凤梧那儿，然后再去找高易鹏，他想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临时变卦了呢？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凌凤梧在那棵树下练着拳，这个男人每天早上要在那儿练一趟拳。他的拳打得有些别扭，人家打拳总把拳头伸到极致，他不同，他总是擂到一半时就把跃跃欲试的臂膀缩了回来，这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解。从什么角度来讲他都不该那么的呀。

谁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

胡逸民站在那儿，他等着凌凤梧的那趟拳结束了跟他说事。可凌凤梧没结束的意思，凌凤梧额头上汗大颗大颗地滚下来。他不看胡逸民，他旁若无人地打着他的拳，他似乎要把那种别扭的动作永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你昨天睡了个好觉？”胡逸民挺不住了，他不能再等了，他心里像有团火在烧。他那么对凌凤梧说。

“当然，天气蛮好的，昨夜里起了风，没那么热不是？人睡觉舒服……”凌凤梧没有停下动作，他脸上堆着笑那么说。

“你就没听到昨天夜里有什么动静？”

“天有不测风云呀。”凌凤梧说。

鬼哟。胡逸民想。我知道你跟我耍滑头，我知道从你嘴里得不到实情。你跟我扯什么天气，其实凌凤梧没跟他扯天气，凌凤梧话里有话，只是胡逸民没听出来。胡逸民歪着头看了凌凤梧一会儿，其实他知道毫无作用，凌凤梧不看他，他愤怒也好，蔑视也好，反正他眼不见心不动。

我不跟你说了，我知道你在这事上有难处，我知道，好吧，我不为难你了。我找别人去，怪了，邪门儿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能吗？总归有人知道的，总归有人跟我说的。胡逸民这么想。

他在看守所转了一大圈没找到要找的那个人。他要找的是高易鹏。他想高易鹏肯定会对他说的，可他没找到他要找的人。他站在操坪上想了会儿，这么一大早的那个上士文书能去什么地方？他看了看天，天上起了云，夏日里的骄阳穿过云层呈现的就是那么种颜色。他感觉到有些暑气逼人。他在各处转悠时仔细留心看了看周边的一切，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一切都和先前一模一样，他看看守们的脸，表情波平水静的。

怪了怪了怪了。他又那么想。

他想起蒙大，蒙大是这里的一个看守。他就拐到看守们的住处。

蒙大那时候正在擦枪，他好像要去接岗。他像擦了有一会儿了，脚边散落着油污的纱团。他的宽大的肩膀正对着洞开着的院门，他似乎没听到胡逸民很响的脚步声。

胡逸民咳了一声，他跟蒙大打招呼。

蒙大说：“早上好，永一先生。”

哎哎，你看你也跟我藏着掖着的，你看你也跟我装，装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样。

“蒙大，我给过你钱的，你没要。”

“我是没要。”

“你们都没要。”

“那是！”

“你们都那么说，你们说给钱不给钱都一样。你们说的。”

“那是！”

“你们说得好听，你们嘴上能说出花来，你看我枉信了你们……”

蒙大把手里的枪放下了，一团黑糊邋遢的纱团捏在他的手心。

“该做的都做了的呀，我都做了，我们都做了。”蒙大眨巴着眼认真地说。

“我看见方先生还在监舍里写字……”

蒙大摇了摇头。蒙大又点了点头，他的神情隐晦莫测。他似乎搜肠刮肚地想从内心掏出句什么话跟胡逸民说，可他最后迸出了三个字，“都是命……”他说。

“哎哎！你跟我说什么命不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得接岗去了，今天我白天的岗。”蒙大说着把枪扛到肩上，才擦过的枪，刺刀在阳光里撩起一道寒光。然后他扭过身撇下胡逸民自顾自往岗楼那边走去。

胡逸民直着眼看了蒙大背影好一会儿，“啊！”他发疯似的抓住自己的一绺头发叫出了声，他往指尖用着力气，他甚至在那儿跳了两跳，他把自己本来就不多的头发抓落了几根，他一松手，指尖的那几根柔细的发丝被风舞弄着在脚下打着旋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