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个阴湿的夜晚，鄱阳湖里的一条小船朝修船厂那处码头漂去。

湖里的大水还没有消退，要是白天，就能看见湖里的水黄不拉几的，水波里浮沉着枯枝败草。可这时看不见，这时看去湖水似乎白茫茫的，感觉到这片水无边无际的永没个头。一个浪打在船舷上跳起老高，有一下竟然泼打在他的脸上，他没管那些，湖水顺了他的额头淌下来就淌到他嘴角了，然后有那么一滴两滴不安分地竟往他嘴里去。他咂了一下嘴，感觉那些水和平常的水并没有什么两样。他把那点水吞了下去。

王世英一直往远处张望，远处亦满是黑乎乎一摊。

方雨顺说，不远了不远了，就在前面那地方。

王世英感觉到方雨顺在黑暗里吸了好几下鼻子，他想不起这时候为什么摆弄那只鼻子。他把眼睁了又睁，可看见的除了黑乎乎还是黑乎乎。他正想说些什么，他想说这还有完没完了？可他没说。他本来不是个急性子，那么些危急时刻他都显出少有的从容镇定。干他们这行的什么没见过？这些天他有些焦急，从南昌地下党那边传来消息，方志敏那儿似乎有点新情况。他想救人的事原本也是越早越好，现在从那边透来的信息似乎对方志敏十分不利，谁知道敌人什么时候向方志敏下手？得快。

果然很快就有了一下撞击，船像靠在了一个敦实的地方。

方雨顺在黑暗里说：“到了，我说快了吧。”

张庆炎说：“黑灯瞎火的你怎么知道？”

方雨顺说：“看你，眼睛看不见还有鼻子嘛。”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鼻子，鼻子里充溢着一种柴油气味。谁说不是哩？这家伙，原来是闻出来的，修船修车的地方都有这种浓烈的污味儿。王世英想，我怎么没往那方面想哩？过去在上海做码头工时他常到造船厂里去的，这方面他应该有经验。他想，他是不是太急了些。他预感到整个事情有些不妙。他甩了甩头，想把那不祥之兆甩个干净。

他们看见那只汽艇了。

他们把绳栓在汽艇上，他们划着船悄悄把汽艇拖到远离码头的地方。王世英和张庆炎有些激动。他们想，总算有条汽艇了，有汽艇事情就好办了。他们把船在湖中间开了好一程，船速有些快，轰鸣的声音很悦耳。

王世英说：“明天就行动，就明天，事不宜迟。”

张庆炎说：“什么？你说什么？……”那时候溅起的浪弄了他们一头一脸，把他们的衣服弄成湿渍渍的一摊。他们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们各想着自己的心事。汽艇的轰鸣声盖过一切，那不是个谈事的时候。

王世英说：“我就等着这一天，总不能老杀人，杀人都觉得杀只鸡一样没滋没味的了，弄些别的。”

张庆炎还是一个字没听清楚，“什么？你说什么？”

王世英说：“巧吧？你说巧吧？实在巧呢。”

张庆炎嗯着，他听不到王世英说的什么，只好胡乱那么嗯着。

王世英想着去年的一件事，上头突然叫他和上海中央局军运部干部刘仲华往安庆这边来，他还以为有个什么紧急任务，原来让他们弄些船。不是一条两条，也不是十条八条，一弄就是四十余条大船。他们起初不知道要那些做什么用。这么多的船呀，弄船在王世英来说不是个难事，在帮里时，他就是个小头目，长江上船老大他认识不少，后来在共产党里做事，但仍和江湖上这帮朋友有来往。船很快就弄到了，他也知道了船的用途，抗日先遣队要渡江北上，船还有他们联络的沿江两岸的地下武装就是为接应红十军团用的。就那时候他第一次知道了方志敏这个名字。红队执行的都是特殊任务，不能知道的尽量不让他们知道。所以他们对党内的一些事知之甚少。因为这个任务，王世英记住了这个名字，他没想到又会有个任务和这个人有关，他没见过方志敏，他特别想见见这个男人。他想，我们有缘哩，我得把你救出来。

方雨顺去见了尹师长。他眉开眼笑的，“他们把汽艇开走了。他娘的，他们就是不肯向我透点东西。”他这么跟尹师长说。他觉得关于财富的事心里没底，万一不是财宝呢，姓尹的上那么大的劲，万一不是财宝他怕那家伙怪罪下来。尹师长粗蛮得很，常拍了腰间的匣子枪向手下训话。听说有一回手下一个连长犯事了惹他动怒，他骂着骂着就拔出枪一枪把人给毙了。

尹师长说：“我都安排好了，湖面上很多的船上都是我们的人。”

方雨顺说：“他们不肯跟我说实情。”

尹师长笑笑，“这没啥，财宝不财宝的不重要，你不是说那几个人在船上吗？我看他们来头不小，也许本身就是几条大鱼。”

方雨顺看了尹师长一眼。

“咦？你那么看我？”尹师长说。

“你说他们是鱼？”

“你想，要汽艇不是去湖上游玩吧？下那么大力气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

“我听不明白。”

“你看你，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事。”

“那还不是钱的事吗？”

“你看你，就知道钱呀财宝的，有些东西是可以变成钱的。”

“我还是不明白。”

尹师长哈哈笑了起来，“以后你就明白了。”

方雨顺想，以后，那会是什么时候呢？他们要汽艇运东西，那么大一条船能运什么值钱东西呢，运金子运烟土？

管他，过几天就能明白了。我何必费脑子去想呢，我看就这么想个十天半月也想不出来。

王世英他们把汽艇临时藏在方志高他们栖息的那个小岛子上，岛子东面有几块大石，这些日子水正好涨到石头那儿，那几块石头好像专门为藏那条汽艇摆在那儿的。远远地看去那只是几块石头，谁会想到石头堆里有一艘汽艇？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们在等待南昌地下党那边的情况。整个行动要和地下党协调，否则他们什么也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