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把只鸟拎了丢在野地里，它也知道自己飞吧（1）

军法处的汽车进出看守所的次数明显多了，胡逸民那几天一直在留心着进出的人和车。每一次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感觉到那个日子一步步逼近，可他百般无奈。他曾试着想再跟方志敏说说，可一想到方志敏那微笑着的脸和不住点头的样子就放弃了那个打算。

再怎么说也没用，他不会信的。他想。

那些天，心急如焚的还有另外两个人。

高易鹏老往三眼井的那家叫“回春有望”的药铺跑，那老郎中已经认得他了，但认得归认得，暗号还是得对的。高易鹏跨入药铺的门就嚷嚷着找掌柜的，说：“掌柜的，我要五钱七叶一枝花、四钱桔梗、六钱黄枝子。”老郎中说：“七叶一枝花呀，那不是好弄的东西，店里缺货，用别的顶行吗？”他就说：“那就小叶芹吧。”老郎中说：“你屋里来。”

一进屋高易鹏就说：“有消息吗？有消息吗？”

老郎中一脸阴霾，高易鹏就知道还没戏。

“没消息，他们肯定在张罗，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得安排周到。”老郎中给高易鹏倒茶，高易鹏不喝，他每回都不喝，他焦急，一点喝茶的心情也没有。

“形势不妙你知道吗？不太妙。”高易鹏跟老郎中说。

老郎中点着头，但最后还是无奈地那么摇着，“急也没用，现在局势乱得很，他们也许有些困难……”

外头嚷嚷声一片。伙计掀帘进来了，说：“那家伙又来了。”

老郎中说：“你说我一会儿就到。”他回过头跟高易鹏说：“你看，我这儿也常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恐怕我这里也让人盯上了。”

“噢！”高易鹏很意外，他没想到“回春有望”这么个地方也会不安全。他以为这儿绝对不会有事，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家药铺和这个老头儿身上了。

“我看你别老往我这儿跑了，说不定会有危险，有消息我会想办法派人跟你联系。”老郎中说。

“要是有情况，我会在‘回春有望’招匾的左下角挂一串干辣椒，看见那串东西你千万不要进来。”老郎中这么说。

两天后高易鹏再去那地方时，就看见招匾下面的那串鲜红的干辣椒，他愣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他想，他的最后一点希望也完了。他一时感觉方向全无，大概苍蝇被人掐去脑壳就那么个样样，无头苍蝇还能胡乱地蹿飞一阵，可高易鹏觉得自己僵了蔫了，连动一动的力量都没有了。有力量又怎么样呢？他有劲儿没处使呀。

他想，他只能全力帮方志敏做好那桩事情了。上午他去了一趟1号监舍，卫兵说方先生叫你呢，他就急急地去了。方先生坐在那儿等他，表情凝重。他看见方志敏手里那叠东西了，他知道那是什么，方志敏曾经说过要托他带些东西给朋友，现在，那些东西要交到他的手上了，重要的是方先生期望再经他的手交到他那些重要朋友的手里。他看见方志敏看着自己，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说地址都写在一张字条上了。只是说拜托了拜托了。说得高易鹏感觉鼻子冲出一种酸酸东西。说得高易鹏不住地点着头。

他捏着那叠东西走出那间屋子，然后把那包东西放在个妥当保险的地方。他想他得出去走走，坐在屋子里非被一种什么憋死不可，可他想他没什么地方好去，就只有操坪了。

高易鹏怅然若失，在操坪上漫无目的走着的高易鹏，一张脸皱得像打了霜的茄子。

胡逸民迎面走来，看着高易鹏有些不对劲，他眨巴了眼看了对方好一阵。

“看什么看，看你娘个头哇！”高易鹏那时心烦意乱，人心烦意乱眼就走神，他把对方误看成一个看守了。上士文书不是官，但比一般的看守要有地位。

他就那么说了句粗话，他没想到是胡逸民，要知道是胡逸民他就不会那么了。胡逸民在他看来还不错，再说人家资格老，一个上士文书算个什么？他能那么对胡逸民说话？

胡逸民说：“哟！哟！你吃了火药屙炮子屎呀？”

“是永一先生？！”高易鹏显出吃惊的样子，他捂着嘴。

“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是阿三。”

“阿三人家也没惹你，就算是阿三，人家没惹你没招你的，你骂人娘？”

“哦……哦哦……”

“我说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高易鹏四下里看了一下，小声地说：“我是为方先生的事揪心。”

胡逸民说：“我正要为这事找你。”

后来他们就在胡逸民的屋里说着那事。

二姨太在屋外小院里整着那乱丝线，看上去她正为那些红红绿绿的丝线烦恼。二姨太爱好丝绣，她有一双巧手，能绣出很漂亮的图案。没事的时候她就用这些丝线绣些花草虫鸟什么的。今天那些丝线不知怎么弄乱了，她得把那些纷乱理出头绪。她就坐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弄手头的事，那些看来有些艰难，但她做得很仔细很认真。她理了一会儿就会抬头往四下里张望一阵，看上去就像想找个什么人帮忙似的。其实那只是掩护，其实她在看四下里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