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他想我没醉呢，我也不是在做梦

胡逸民又要请凌凤梧喝酒。凌凤梧看了看胡逸民那双眼睛就知道胡逸民有重要事情找他谈，于是说：“永一先生，我们找个僻静去处，好不好？”胡逸民说：“我正是那么想的，我有重要事情跟你说。”凌凤梧说：“先喝酒再说事。”

他们就要了几样卤菜，一包花生米，一大壶酒。至于找个什么去处，他俩费了一番脑子，挑来挑去没挑到合适的地方。凌凤梧说：“只有那地方了。”胡逸民说：“哪地方？”凌凤梧不吭声，自顾自往前走，走走就走到自己的办公室。

胡逸民愣住了，“你说这儿？”

凌凤梧过去将窗子推开了，将屋门也开着，屋子里门窗洞开，远远地谁都能看见两个人在屋里喝酒。

凌凤梧说：“这地方敞亮空气又好，我们还从没在这儿喝过酒。”

胡逸民就笑了，“灯下黑呀……你够精明的，凌所长。你做这么个看守所长屈才了。”他终于明白了凌凤梧的用心，不会有人想到他们两个在这么个地方商量隐秘事情。门窗洞开让人失去好奇和警觉，总不会在那儿说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人们肯定会那么想。再说，门窗洞开视野也开阔，远远就知道四个方向的来人。

“我们早就该选这么个地方。”胡逸民说。

“喝酒，先喝酒。”凌凤梧说。

他们就开始杯来盏去了好一会儿。有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没人在意，不就是永一先生和看守所长在喝酒吗？在这地方，所长常和永一先生喝酒，这不是个新鲜事，只是头一回看见他们在那地方喝，人家那是图个新鲜，也许凌所长有个什么公务离不开办公室，他们就在那儿喝了，那有什么？没人注意这事。也许酒劲上身酷热难当，他们把门窗都打开了，那有什么？1号监舍离凌凤梧的办公室隔个天井，能从门那儿看见这边的动静。那时候1号监舍的门关着，也许方志敏还在写他的字，他也没留心这边的两个人的异常。也许他看见了这边屋里的两个，可跟大家想的一样，人家在那儿喝口酒能有什么？

他们在那儿喝着酒，喝了几巡后胡逸民觉得该说正事了，他往窗外看了看，四下里没人。

“你不问我是个什么事？”胡逸民说。

“喝酒，先喝酒。”

于是两人又喝了几巡。胡逸民想再喝就迷糊了，不能再这么喝了。我还有正事重要事说哩。我不能这么消磨时间。

“我得说那个事。”他说。

他把衣服里兜着的那只荷包拎了出来，那里面银洋当啷当啷地响着，他把那一包东西丢到凌凤梧的脚边。

“拿回去，你拿回去！”凌凤梧说。

“你没问我是个什么事，就让我拿回去。”

“你拿回去就是。”

胡逸民又朝四下里看了看，心想我得说了，不说不行了，迟早要说的，“我们不能看着一个栋梁之材在眼皮底下又让那个人毁了变作刀下鬼是吧？”

胡逸民以为凌凤梧会看他，可对面那个男人没看他，只专注了拈菜喝酒。

“你知道那个人见过方先生了，你也知道方先生那个为人……”

凌凤梧又喝了一口酒。

“他不会再缓办下去了，你比谁都清楚。”

凌凤梧还是喝酒。

胡逸民说不下去了，他想，这个家伙他害怕了，他到底不是我原来认识的那个凌凤梧，到关键时候就装聋作哑了。喝酒就喝酒吧，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个男人。

胡逸民那么想着，重又加入喝酒的阵势里，他像跟人赌气似的往嘴里灌酒，连喝了四杯。心里窝着些东西，酒劲就容易上头，他显得有些晕乎了。他往杯里倒酒的时候，听得凌凤梧的声音像从遥远的什么地方传过来。

“你说你会去找高易鹏……”

胡逸民皱了皱眉，我是想找高易鹏的，我先找你然后再去找他，可我没跟你说这事呀，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了？

“我想你是对的，你找他没错，你说的那事，你找他，他会给你安排。”凌凤梧说。

什么事，我没跟你说你知道什么事，难道你是我肚里的蛔虫？

“你说得对，那事宜早不宜迟。”凌凤梧不看他，只看着地上，他想看看凌凤梧那张脸，可他看不到。他只听得到，他听到凌凤梧几乎把他的计划一字不漏地说了出来，甚至一些细节都那么相似。

我没说呀，我一个字都没说。胡逸民想。

我想说，可他那么个样子我就把话吞了回去。胡逸民想。

“好吧。”他听到凌凤梧那么对他说，“就按你说的那么做，你放心，那个肖水杰，我批他假让他回去，他闹了很多回了，我让他回。”

怪了怪了，他怎么知道我不放心肖水杰？胡逸民想。肖水杰就是那个像狗一样打探着的看守，是个祸根，不把他弄走那事恐难进行。看来凌凤梧像是知道我要干些什么，可我还跟他只字未提呀。胡逸民那么想。

“我没说呀，我什么都没说。”胡逸民终于说出来了。

“不，你说了，我听到你说了。”

“我没说！”

“这可是你说的啊，你没说，你什么也没跟我说。”

胡逸民点了点头。

凌凤梧也点了点头。

到底谁喝醉了，是我还是你？胡逸民这么想。胡逸民很愤怒，他有点被戏弄的感觉。可他忽然意识到一点什么。凌凤梧把脚边的那袋东西拎起来递到他手里时，他突然明白了。那家伙根本没有醉，他故意那么的。他分明让我放胆去做。呀，我怎么没想到哩！

他拿起那只壶，使劲地摇了一下。壶里还有些许的酒。他们要了一大壶的酒，两个人竟然给喝光了。他往两只杯里分着酒，正好两杯不多也不少。他把杯举了起来。

“干杯！”他说。

“干杯！”凌凤梧说。

他把杯贴到嘴边时听得凌凤梧嘴里又跳出三个字来，“祝成功！”

他眯缝着双眼看了凌凤梧好一会儿，“那个人说我就是跟他过不去，我想我姓胡的生来就是他的对头。”他说。他看见凌凤梧朝他笑了笑。

胡逸民走过场坪时摇了摇脑壳，他想我没醉呢，我也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