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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他下决心想办那件重要的事

四十八、他下决心想办那件重要的事

书名:可爱的中国作者名:张品成本章字数:2885更新时间:2024-05-25 17:42:22

胡逸民一直在等着二姨太的到来。

他叫人火速给在杭州的二姨太带去封信,信上只有十三个字。第一排八个字:十万火急,见信速来!再一排五个字:带六百大洋。

杭州的那个女人见信后云里雾里,一头的雾水,才从那地方回来的呀,鬼哟,能有什么事那么急?还有那六百大洋,六百大洋啊,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二姨太年后在胡逸民那儿待了有近两个月,几天前才回杭州,她想不出丈夫那会有什么事十万火急。何况看起来这桩十万火急之事还得大笔的钱去了结。

什么个事呢什么个事呢?她那么颠颠倒倒地想。

事不急你不想着我,临了事情火烧眉毛了你跟我说十万火急,像是刀架在脖子上了土埋到额头上了,你心急火燎地找我了?她这么想。

你急你的,看你急火烤成腊肉,我不急。她这么想。

想归想,二姨太还是疼着自己男人,还是立马买了去南昌的火车票,当晚就上了那趟火车。

在火车上她还想着十万火急的事。男人从不为什么事急的,男人是个典型的慢性子,自恃少年得志资历超人,什么人都不在他眼里。我得显出老练从容来。丈夫大概就是那么想的,什么事都处乱不惊。那一年蒋介石拍桌子了,派了人来家抓他。有朋友跟他说你躲躲,谁知道会是什么个结果,人在气头上,又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你躲躲的好。他不听,他竟然给二姨太说,把那套西装找来,就是我在日本穿的那套。抓人的兵在山响地拍着门,他从容不迫地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嘴里还叨叨,我看那个人能把我怎么样!孙先生送我这套衣服时,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丈夫就这么个人,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敢干。二姨太就是喜欢他这份胆量。

可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有急的时候,还是十万火急。

急火攻心的胡逸民整个上午都在院子里走着,有人告诉他方先生回来了,方先生没事,是那个人要会他,他们把他接去。是这么个事哩。

胡逸民就在院子里愣住。脸上先是诧异而后是惊恐。他们没看出他脸上的东西各自回了监舍。胡逸民想往1号监舍去,见那里人声嘈杂,觉得现在去不是时候。想了想,还是转回了屋子。

回到屋子里胡逸民独自在那儿抽闷烟,他边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圈圈边猛劲抽烟。很快脚边烟头就排成个圈圈,屋里的脚印也走成了一些圈圈。他不知走了多少圈圈后,终于把那个决心下了。他下决心想办那件重要的事。

门突然咣当地响了一下,把胡逸民猛然吓出一个惊颤,手里那截烟头也掉落地上。

是二姨太。

二姨太急急地赶到,脸上额上汗水渍渍。二姨太猛地推开门,混浊的烟扑了她一头一脸。她蹲在那儿咳着,那黑油的头发抖成了一挂乱发,窝着的身子把那身旗袍弄得鼓胀起来,把那好看的身段窝出另一种丰满。

二姨太捋了一把头发,那张妩媚的脸上两只丹凤眼跳出一片诧异。

然后她看见那两个圈圈。

“咦呀!”她的叫声从齿缝里迸了出来,那尖细的叫声听去有些夸张。

“你别叫,你看你叫个什么叫!”胡逸民说。

“疯了?你疯了?”

“我没疯!”

“你那么抽烟!”

“我就是想抽,我不抽不行。”

“你从没这么抽过。”

“我也从没遇到这么个事情。”

“你遇到什么事了,你遇到鬼了吧?”

“你才遇鬼了,那么掀门,弄得我吓一大跳。”

“你说十万火急,我以为出了什么事了,你那么让我急的。”

胡逸民觑了二姨太一眼,又觑了二姨太一眼。

“呀呀!”二姨太很响地呀了两声。

“说了你别叫!”

“你那么鬼打了脑壳的样样……”

“你把院门关了。”

“大白天的关门闭户的?”

“叫你关你就关。”

二姨太把院门关了。

“你把屋门也关了。”

二姨太把屋门也关了。

“还有窗,把窗子都关了。”

二姨太说:“窗就不必了吧,天气热起来,关窗闭户的你就不怕憋人?”

胡逸民还是那么一句:“叫你关你就关!”

二姨太把窗子也关上了。

胡逸民凑近二姨太,“别的人我信不过,我得跟你说,你要帮我……”

“我得办那事,我得跟你先说,我不办不行,我想好了,我没别的办法,我只有那样……”他说。

二姨太皱着眉,她说:“呀呀,你跟我说什么呀?我云里雾里的。”

胡逸民拍了一下自己额头,“就是,你看我急得成这样,蒙了木了呢……”他说。

“我细细跟你说来吧。”他说。

“你见过的,你见过那个住1号优待室的男人。”

“我见过,不就是那个共产党的要犯?”

“是那个。”

“我给他送过吃食,记得吗?那几回我带了些蜜饯什么的来,你叫我送些过去给他,你说那些个东西你一个男人不好送你叫我送。我就照做了,他总是很客气地说谢谢,他整天写字,像个书生,他们说他是赤匪头头,杀了成百上千人,我看不像……”

“胜者王侯败者寇,这说不清。”胡逸民说。

“你看那男人像他们说的那样吗?”胡逸民说。

二姨太摇了摇头。

“鬼话。”他说。

“他们说的都是鬼话,要他真是恶魔,姓蒋的能那么待他?”这时他想看看窗外,可窗户被二姨太关了,他什么也没看见。“姓蒋的一直想劝降哩,真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姓蒋的想也不会多想早一刀咔嚓了了事。”

“你说姓蒋的来会他了?”

“他会了,可那男人不会投降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没人劝得了他,他是个硬骨头。”

“我有些憋,我想把窗子打开。”

“我还没跟你说哩,我才开个头。”

“你说呀,你拣重要的说。”

胡逸民把二姨太扯到身边,他贴着女人的耳朵小声说:“我想帮他。”

就在二姨太到来的那刻,胡逸民终于做出了那个决定。这些日子他老在想着那事,寝食难安。一个栋梁之材呀,总不能在我眼皮底下又让那个人毁了变作刀下鬼吧。他想。他毁了多少人才,他这么个逆我者亡的独裁者疯了,全然不顾国家大业。他不是个能撑天下的人,党国迟早要毁在他手里。他想。

他想了很多,后来就做出那个决定。这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冒险,他们就是怀疑他“通共”才把他弄到这儿来的。可他根本没通共,他只不过看不惯姓蒋的一些做法当面顶撞了他,“犯上”而已。现在他要做的这事倒还真和通共挨得上边。这事要是让姓蒋的知道了,那就是他手里最好的把柄了。

胡逸民似乎对自己的危险想得不多,他把那事跟二姨太说了。

“呀呀!!”这回二姨太嘴里又跳出这么两声。

“关你什么事,关你个什么事了?”二姨太说。

“银钱事小,要东窗事发连你的命也保不住了。”二姨太说。

“他是个人物。”胡逸民说,“是个能做大事的人,是个栋梁之材呀,看着就这么没了,我不忍心。”

“人物多哩,乱世出英雄。人物多哩。”

“可这辈子我亲眼见着的没几个。”

“没见着没见着好了,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囚犯,你以为你是什么?”

胡逸民说:“妇道人家懂个什么,我叫你带的银票带来了吗?”

女人不再吭声了。他想女人深知自己的性格,虽说是与你商量,其实心里早有了决定,你再说什么根本没作用,反而会让他怒火中烧大发脾气。他那固执劲儿上来天王老子都不怕,不然他也不会有今天这么个下场。

胡逸民想二姨太心里一定想的这么些事。

二姨太真就把那六百大洋的银票掏了出来,把它交到胡逸民手里,哇一声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

胡逸民走过去,哐一下把窗推开了,二姨太立马止住了哭,她担心让人看见丢了脸面。但还是有人听见了她那几声哭。

“你家太太来了?”

“刚到。”

“我听到她哭了,怎么回事情,你打人家了?”

“嘿嘿。”

对方怎么也想不到胡逸民会笑,“你还笑,看你。”

“祸国殃民!他祸国殃民!”

对方愣了,越说越让人糊涂,一个女人家被他摊上个祸国殃民的罪,这从何说起?

他不知道胡逸民说的另一个人。

“祸国殃民?怎么会?”

胡逸民不再理会那人了,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