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他就这么把方志敏出卖了（1）

小八小心地往那茅屋摸去，茅屋像个怪兽蹲趴在那儿。

他摸到门边。茅屋周边死寂一片，他侧耳听了听，屋里似乎也一片死寂。

小八推了推那扇门，小心地朝里探着脑壳。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屋外拽了进来。小八这才发现，原来屋子里满是人。那些人的表情很奇怪，他们像是瓦片，看不出什么来。他们围着一盆炭火坐在那儿。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她给小八揉着那地方。“你把伢的脖子弄痛了。”她对那个男人说。

然后女人把小八拉到火塘边。

“烤烤火，作孽哟，大雪天的出门讨饭。”她说。

小八奇怪地看看女人又看看其他的人，鬼信。他想，这么个天气这么个年关时候会有人来这里讨饭。可他看看大家，大家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表情。

“看你饿得，作孽哟。”女人说着，从挂着的一只竹篮里摸出一些糍粑来放在火上烤了，糍粑很快软了，女人拈起一块递给小八。糍粑滚烫，小八在手里倒了倒，才一会儿工夫就下了肚。他太饿了，喉咙里就像有只手，三两下就把好几块糍粑抓到肚腹里了。没有人注意他的奇怪神态，大家对一切似乎毫不关心。

“啧啧……多大个伢，受这份罪……”女人说着。

小八突然涌上一份感激。

他想跟这个女人说点什么，可才要张口，女人的手势把他的话堵回去了。

“可怜喔，一个哑伢。”女人说。

小八想怪了，她怎么说我是哑巴。他看那些人，他看那个女人，可大家都不看他，他突然明白其实他们都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们是想帮他。

女人说：“你一双脚都冻成了两坨铁了，来暖暖。”就把他放在火塘边了。

小八感觉身上热乎了许多。

女人找来把剪子，要帮他剪那蓬乱草似的头发。

他说：“不行，我得找我爷去，我爷饿着肚子几天没吃东西了。”他不是哑巴，他不想做哑巴。

女人找来些衣衫要把他那身褴褛的衣服换了。

小八一把就抢过去了，他说：“这东西好，这东西好，我得给我爷……我爷等着要这东西。”

他说：“能不能弄些盐巴？”

女人就真捏了一团盐巴放在他手里。

小八眼里就噙了两汪泪水，他忍了没让它们掉下来。

“好人会有好报的。”他说。

“我走了喔。”他说。

屋里的人还是那么一种瓦片一样的呆板表情。他拉了一下门，一股冷风涌了进来。我会来找你们的，我会专门来谢你们。啊哈，有了这些东西能救个急了，有了这些东西事情就好办了。

他这么想着才要跨出门往来时的路上走。但悬着的脚没踏下去。

他很快就站住了，他呆呆地站在雪地里。

那边，两个白军士兵押着方志敏往这边走来。

小八头“嗡”的一下，他发疯地往那边跑，茅屋里的那个女人追了出来。

方志敏也看到了小八，他用眼睛示意小八离开那地方。

“天杀的，没看见他有病！”小八朝那两个士兵喊。

士兵愕然地看着这个半大的伢。

“你们别动他，你们别乱来的喔！”小八朝那两个士兵喊。

“滚开！”士兵朝小八挥了挥手。

小八来气了，小八愤怒至极，小八心里拱动着一种东西想扑过去狠狠咬那两个家伙一口。

小八没扑成，他被那个女人拽住了。

“半可！哎，半可！你别乱来。”女人对他说。

小八不由得愣了，她竟然叫他半可，这名字有些怪，也许是她儿子的名字，她叫了出来。

女人朝士兵笑着：“老总，这伢脑壳有毛病，这伢是个癫子。”

“就是，管好你的伢。”方志敏对那女人说。

小八明白了，小八知道他们是在保护自己，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首长被抓走，他是警卫，这事是他的失职，他想，他真不该离开那地方。

他哇一下哭了起来。

“我不该走的，我不该走的哇。”他说。

“我把自己吃饱了穿好了舒服了一回，可我把重要事耽误了哇……”他哭着喊着。

女人拉扯着他：“你看你呀，你看你说癫话了不是？我们走我们回……”

风很大，冷风卷了些草屑在冰冻了的溪面打着旋旋。方志敏觉得冷气往心里什么地方旋着，他真不该带了小八出来，那时候他曾动过心思把小八留在葛源，可到底没留，他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到底是个孩子呀。方志敏想。

“要去我跟了一起去！”小八朝方志敏喊。

方志敏摇了摇头，说：“这伢，你以为我是走亲戚呀，你跟了我去？”

白军的两个士兵也笑了：“就是，你跟了他去，你以为跟了他去有好果子吃？”

“你跟了他去，你就完了。”他们说。

“知道他去什么地方？你知道？”他们说。

“癫伢说癫话哩。”女人说。

“就要过年了家里出了这等事……”女人对士兵说。

“我不能离了你的呀！”小八偏那么喊。

女人猛地拉扯小八，要把小八扯离那地方，她拼尽了力气，一张脸在冬日的冷风里憋出一大片的红来。

那个士兵走了过来，他扯住小八，睁着疑惑的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小八。方志敏想，完了完了。小八脸上的东西太明显了，小八是不是癫伢一看眼睛就知道了。小八的举止也再明显不过……

但那个士兵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咄！听爷娘的话，在屋子里待着，小小年纪就不想活了吗？”

“一个癫伢。”士兵对他的同伙说。

“癫伢癫伢。”另一个说。

“才多大一个伢呀？谁都有老有小的是吧？”先前的那个突然说。

“就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另一个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