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王耀武很想做关羽（1）

三路军补充第一旅的王耀武骑在马上看着自己的手下列队往东南方向行进。

那马一身的褐红，慢步走时一副绅士派头，蹄踏地能踏出一种节奏，不快不慢，动听悦耳；飞奔时马看不出形态，扯成烟尘里的一根模糊红绸。有人就说这马是三国时关羽那赤兔马转世的吧？怎么看怎么像戏里的一样。

王耀武很愿意人家这么说，马是赤兔马，那马上的人就是关羽啰。

王耀武很想做关羽，自小在家听老人讲古，说到三国他就坐不住了，心里就腾起一股烟似的想象，好像自己就成了张飞关羽赵子龙了，一马入阵杀敌如削瓜切菜。村人常看见他胯下夹了根柳梢当马，手里挥了根柳梢当剑，威风八面地在街巷里来来去去喊声如雷。

人们说：“这伢疯了，这么瘦瘦小小个人还想做将军？”

“啧啧……”他们摇着头。

可王耀武后来真就去了广州，进了黄埔三期，参加东征北伐，历任国民革命军排长、营长、团长等职，十年后做到了独立旅旅长，再后来是师长军长方面军最高司令长官。

那都是后来的事，那时候他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有那么多的起伏和波澜。

此刻他神情若定，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他看着自己的马靴，马靴的皮革很好，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富贵的光泽。那根马鞭垂悬在那儿，鞭梢在马背和马靴的空隙间摇摆。另一头勾吊在他的左手小拇指上，透出一种别致和潇洒。那根马鞭王耀武少有实际的用场，只是一种摆设，或者说需要一根那样的东西才合适。在他和马之间，那根精致的马鞭是一种无与伦比的饰物。那匹马通人性，只要主人的双胯抖动那么几下，它就知道主人的意思，快走、慢走还是停，真是心有灵犀。难怪王耀武对马喜欢得不行，常亲自溜马刷马，高兴时就拍拍马的脖子，把指头没入马鬃长久地摩梳。然后是突然地翻身上马，马蹄撒欢伴了一串悦耳蹄声一溜烟跑出老远。

他想起在南昌行营参加军事会议的情形。

那是个专门针对皖赣边境这股“赤匪”的围剿军事会议，闽浙皖赣四省的重要人物都参加了，绥靖公署主任顾祝同，浙江保安处处长俞济时，赣浙闽边区警备司令赵观涛，安徽省主席兼保安司令刘镇华……师长旅长的一大堆。蒋介石亲临会场，他以少有的笑脸频频朝大家点头，说：“诸位辛苦了。”

蒋介石说：“湘江战役，我大获全胜，赤匪元气大伤……”蒋介石的地方口音浓重，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唯湘鄂、川陕、陕北、皖浙赣等地有残余赤匪负隅顽抗，也只是强弩之末，剿灭也是指日可待之事。现赤匪主力面临灭顶之灾，余部也在我围逼之中，尤其浙皖赣方志敏部，现已被逼至皖赣交界地方圆十余里的狭窄地带，顾俞赵刘……”

四个人齐齐站了起来，笔直地站在那儿。蒋介石摆摆手，四人就又坐了下来。

蒋介石用眼睛扫了一下四人，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话。四个人坐在那儿各想着心事，他们不知道蒋介石会说些什么。当然不是别的，是关于他们进行着的战事。

他说：“你们说说，你们谁说说？”

顾祝同走到那面挂着巨幅军用地图的墙壁前。

他用那根细棍在地图上画了一块地方，“现在的局势是，匪红十军团方志敏部被我们各方协力围在皖赣这一片狭窄地带，该部两师近万人马在歙县汤口会师，有往北经铜陵或西北经宣州进逼南京之可能。现我已在铜陵、宣州间布有围堵重兵，匪之企图屡遭挫败。从目前迹象看，两股残匪余部会合，其目的有两种可能。第一往北或东北孤注一掷进逼南京，所谓一刀见血一箭穿心；另一种可能是以黄山为依托与我周旋打游击战。前者气势汹汹并不可怕，与我打阵地战赤匪无疑自取灭亡，赣南诸战役皆已有证实。而后者……”

王耀武看了看蒋介石，蒋介石半眯了眼，似看不看地望着那面墙，看不出眼睛里装着的是些什么。有风拍打着那扇窗户，不远处的教堂响起了钟声。他想，我得有点声音。他想，这机会难得，我得说说话，也许能让委员长有些印象。那种欲望陡然在他心里膨胀起来，让他无以抑制。

“说下去……”他看见蒋介石嘴唇动了一下。

“后者那是我等不愿看到的，共产党擅长于游击战，敌在暗处，我在明处，所谓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我处处被动，而对方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顾祝同说。

“何况那是共产党惯用战术，历年来让我们吃尽苦头……”顾祝同说。

“但从目前的情形判断，后一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因为如果这样，他们为什么在汤口会师？无非是想集中兵力牵制我主力，以期达到掩护匪中央红军主力安全撤退之目的。”顾祝同说。

蒋介石目不转睛，含糊地点了一下头。

“依我看来，我十万余众静观其动，仍以步步为营为上。”顾祝同说。

蒋介石似乎还点着头。

蒋介石说：“你们几个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