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发报机坏了

红十九师和红二十师终于在一个叫汤口的地方会师了。

开了个联欢大会，两个师八千余将士集中在一个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里突然显得空前的兵强马壮。

他们敲锣打鼓，他们唱歌跳舞，他们架了锅在场坪上烧肉，杀了二十头猪，是特意从山民那儿买来的。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一些在不远处修公路的年轻人深受感染。士兵对他们说来吧来吧，到队伍上来，你看有酒大家喝有肉大家吃，日子好着哩。

那一伙年轻人真就丢了锹镐跟队伍走了。

方志敏做了场演讲，从竹木搭的临时大会主席台上看过去，人头攒动，一张张笑着的脸令方志敏空前的感动，他的话就多了许多。他一时也把痔疮难熬的痛楚忘了。

他说：“争取北上抗日的最后胜利，造就千百万铁的红军……”

他说：“你们能看见同胞遭受蹂躏而见死不救？……”

他还说：“蒋介石反动派卖国求荣不会有好下场……”

他说得很真诚。他相信那会是事实。

他跟粟裕参谋长说：“快快，快把红十军团胜利会师的消息告诉中央红军和留守苏区的中央军区。”

但这事没能办成，发报机坏了。

那是个不大的山村，有着那地方常见的颇具特色的徽派建筑，且多是一些古民居。

小八给方志敏找了一间屋子，那时候方志敏的痔疮不见好转胃病又来了事，小八想叫方志敏好好休养。

小八说：“方主席你得睡一觉。”

方志敏说：“我会睡的，该睡了我会睡，可这时候我一点瞌睡也没有。”

小八知道方主席那是真话，方主席牵挂着那边的事情。

方志敏很快去了那边，那边是另一间屋子。屋子里几个男人忙碌着，急得一头一脸的汗。发报机坏了，军团仅存的两部发报机都坏了。这节骨眼上那重要东西却没了作用，这真是要了老命的事呀！两师会师的消息要告诉中央军区，军团下一步的行动要听命于中央军区。而且，他们也得靠电台与闽浙赣省委和军区保持联系。电台坏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中断了。就在那几天，中央红军在湘江与围敌血战。渡过湘江后，加上之前突破封锁线的损失，中央红军由出发时的八万余人锐减为三万余人。赤都瑞金也早已失守，中央苏区全部沦入敌手。

方志敏站在屋里阴影密布的地方，看着忙碌着的乐少华指挥着通讯参谋修理那两台机器。他想他得帮他们一点儿什么，可这种事他怎么插得上手？他想起兜里还有包烟，是小八给他弄的。小八说你痔痛时抽支烟，能压压痛的。他没抽过，他不抽烟。可他从兜里掏出来却在手心捏着，他看得太专注了，竟然忘了烟的事，手心的汗水渗透烟纸，等想起来，他像捏着根什么似的早把那根烟捏成了一些渣渣。他不得不再弄了一根。

乐少华在上海是个干技术的工人，早年入了青洪帮，后来被组织发展入了党，送去苏联学习无线电技术，回来后担任上海中央局秘密机关无线电部门的负责人。他对发报机很熟悉，曾经修理过无数有了毛病的发报机，可现在缺元件，他就是神仙也没法让那两台机器发出和接收那种叫电波的东西。

但死马得当活马医呀，这种时刻，他不能放弃，有百分之一的指望他都不能放弃，这关系着红军的生死存亡。

刘参谋说：“管子烧了。”

乐少华没吭声，他直起腰来活动了一下身子，那腰身一定酸痛难当，他已经那么趴在那儿好长时间了。方志敏给他递上那根烟，乐少华张着两只油腻的手在空中扬了扬，摇着头，方志敏把烟塞进他的嘴里，小心地给他点了。

乐少华猛抽了几口，两只眼没离开那两台发报机，他的动机很明白，他本来觉得那不该是个事，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了不起二合一，用两台发报机凑一台总行。这架机器管子烧了，那架呢，是电波发射的问题。他寻思着把那只管子拆下来用在另一架发报机上能管用。他丢了烟头，仍然埋头在那儿摆弄着。可事情没按他想的那样，等他把看似好好的那支管子安到另一架机器上，电波还是发不出去。

他们把所有的零件都互换了一通，但仍然无济于事。

他们没弄出名堂，最后的事实是，两台发报机都彻底瘫了，没法工作了。

他朝方志敏摊了摊满是油腻的手。

小八朝里面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他看见几位首长皱着的眉头到底没有舒展，心里像长了一把乱草。赖长发也随了小八的目光望去，他看见小八那么专注，以为首长他们在干些什么新鲜事情，原来是修发报机。看见政委那么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赖长发不知为什么，心上灰了一截。

他想，我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