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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2)

书名:小说的越界作者名:刘剑梅本章字数:2023更新时间:2024-06-04 11:39:10

苏联作家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生活在政治高压的现实中,不能发表自己的作品,但是他在《大师和玛格丽特》中释放了文学想象的魅力,让亦正亦邪的魔鬼造访莫斯科,把莫斯科文坛搅得天翻地覆。余华认为,布尔加科夫在写作《大师和玛格丽特》的时候,由于不能发表,反而获得了真正意义上的写作,直接表达内心的需求,不再受现实所羁绊,在写作技法上,他“扩大了想象,缩小了现实”。令人难忘的是玛格丽特在空中美妙的飞翔,她的飞翔击碎了荒诞的现实,让被困在精神病院的大师—布尔加科夫自身的写照—得到真正的解放。玛格丽特的飞翔,如同《骑桶者》会飞行的小桶,如同《巨翅老人》年迈天使的翅膀,如同《马戏团之夜》女飞人的翅膀,都象征着文学自由的精神。

在《小说的越界》中,虽然我所讨论的当代外国文学作品,并没有像《一千零一夜》《变形记》《骑桶者》《巨翅老人》《大师和玛格丽特》《马戏团之夜》那样具体地去描写飞行或飞行用的飞毯、小桶、翅膀等,但是,在我的心目中,这些作家们都成功地完成了一定程度的“越界式”的飞翔,墨丘利脚下的飞行鞋一直伴随在他们的左右。他们的“越界”行为,带有一定的“先锋性”,就像卡夫卡曾经说过:“艺术像一面镜子,它有时像一个走得快的钟,走在前面。”谈到小说的精神时,昆德拉认为:“在一个建基于神圣不可侵犯的确定性的世界里,小说便死亡了。”小说要反对的,恰恰是传统观念或极权社会规定好的界限,而小说家的“越界”,不仅要有各式的飞行工具—不同的小说表现形式,而且要有巨大的勇气。波拉尼奥说过:“在这个世界做一名作家,就和做一名侦探一样危险,须得行过坟场,对视鬼魂。”这种勇气,不仅意味着作家敢于在现实生活中做一位鲁迅式的“精神界之战士”,而且表现在他们敢于在无边无垠的宇宙时空中飞翔,探寻不可知和不确定性,探寻文学的各种表达形式。不管是庄周梦蝴蝶,还是蝴蝶梦庄周,不管是从博尔赫斯的阿莱夫看到无限的世界,还是从无限的世界看到阿莱夫,这些作家都不满足于我们现实中所看到的确定的一成不变的世界,而选择一次次踏入赫拉克利特的河流,一次次闯进看不见的城市,一次次徘徊在模糊的梦境里,试图展示更真实的人类生存状态和心灵图景。

在第一辑中,我探讨的几位女性作家,大胆地跨越了男权社会规定的“家”的边界。美国女作家玛丽莲·罗宾逊在爱默生和梭罗的大自然精神里,寻找到传统家庭不可能赋予女性的自由、流浪和漂泊的力量;印度女作家阿兰达蒂·洛伊的《微物之神》通过解构、重拼以及回放的叙述方式,超越根深蒂固的种姓和性别的界限,为在历史中不留痕迹的卑微的弱者发出震撼的声音;韩国女作家韩江把女性话语立足于素食世界和植物世界,让平凡的家庭女性变成如鲁迅的《狂人日记》里的狂人,在食肉的男权社会里,看到字里行间都写着“谋杀”的字眼。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讲中,认为面对现在瞬息万变的互联网的世界,“我们的问题在于—似乎在于这样一个事实:我们不仅没有准备好讲述未来,甚至讲述具体的当下、讲述当今世界的超高速转变也没准备好。我们缺乏语言、缺乏视角、缺乏隐喻、缺乏神话和新的寓言”。不过,托卡尔丘克找到了碎片化的散文体,以轻盈的游离性的方式,把寓言、神话、梦境等超现实主义手法,编织在历史和现实的缝隙之中。这种游走和片段式的书写方式,让她获得最大的自由,使她挣脱传统的文学叙述方式,以无限的、星丛的、多维的讲故事的方式,来认识和理解不断变化的当下世界。

在第二辑中,我谈到博尔赫斯的梦、舒尔茨的浓彩一般的幻想和“变形”主题的演变是如何跨越各种疆域的。作为博古通今的“书人”,博尔赫斯集世界知识和幻想于一身,轻而易举就跨越了“梦”和现实的界限,无限扩展现实的时间和空间,让我们在镜子的折射中,在《蓝虎》那不断增长的神奇的小圆石里,在无限的周而复始的“通天塔图书馆”里,在地下室的神秘的“阿莱夫”,在“小径分岔的花园”里,窥视到宇宙的无垠、永恒和循环的秘密。博尔赫斯的“越界”本身带有巨大的包容性,就像他在《阿莱夫》中所说:“真理不会进入拒绝理解的心灵。既然世界各地都包罗在阿莱夫里面,那么所有的灯盏和所有的光源当然也在其中了。”波兰作家舒尔茨跟卡夫卡一样,都写到现代人的变形。如果卡夫卡对现代人异化的生存处境的描述,包含自觉的理性和深邃的象征性,那么舒尔茨则用五彩缤纷的色彩精心地勾勒属于他自己和家人的“神话”和“自然精神”。虽然舒尔茨的“私人的神话”也有荒诞和悲伤,但其中暗藏的“魔法”和玄机却充满了感性和抒情性。在《“变形”的文学变奏曲》一文中,我想梳理的是从古至今,外国作家和中国作家是如何书写“变形记”的。通过梳理各种“变形记”,我在观察是否作家的文笔变得更加敏捷和轻盈?他们是否成功避免对现实的描写变得“石头化”和固化?他们是否更具“慈悲心”,看到众生平等,无大小贵贱之分,因而以人转换成动物、植物或物体的“变形”,来一边审视自我,也一边审视他人,赋予自我和世界更深的寓言?